紫袖 第63章

作者:纸如云烟 标签: 古代架空

陈虎听闻此言,却当即了然道:“原来是魔教的人。想必你便是妖人之首。此前旧账未了,如今看来果真是尔等所为。今日送上门来,就别想再走。”他声音十分镇定,“无论侍卫也好,将领也罢,若是奉命诛杀,便是该杀;既然都已故去,便不再提——总归与你无关。”

魔教数人听他点破身份,反倒笑吟吟地取下了脸上的面具。展画屏冷笑道:“杀都杀了,还将这画像挂在大般若寺中,做戏给谁看呢?”随即抬手“啪”地一声,将一只坛子丢了下来,恰好落在尚未烧尽的《十贤图》残片上。他看着那只酒坛摔得粉碎,淡然道:“八年有余,便在此一同祭奠罢。”

不多时酒气便蔓延开来,随之蔓延的还有细细的议论声。紫袖呆在原地,也甚为惊骇:今年正是长泰八年,既如此,便句句都是在说长泰帝登基前的事了。照展画屏话中之意,三神将、兰汀和南浦飞霞,竟都是《十贤图》中的人物?他暗自琢磨,一时猛醒:那时说起光阴尺,自己先入为主,只以为是仿照《十贤图》的式样打造,没想到这图画虽早已绘就,却是照着南浦飞霞画的。

他看众人的反应,与自己大同小异。在场诸人都是头一回听说《十贤图》竟然和真人有所关联,兼之展画屏方才所言叫人冷汗直流,索性仗着人多,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陈虎止住身旁嘈杂,冷声问道:“你到底是谁?一介妖人,有甚么资格在这里胡言乱语?若你背后有人指使,此时说清,也还来得及。”

“我是谁?”展画屏倒像是在用心思索,忽然笑道,“我是没有名字的人,不过是站在这里,替来不了的人说句话。”他向身旁一抬下巴,“魔教当中谁又不是呢?都是你口中没有资格、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他半蹲下来,居高临下望着陈虎,微笑道:“你以为你跟他们不同?你不过也是其中一个,只有生死,没有名字;你只是你,又不是你。”他伸出一根手指虚点着陈虎,“待脱下那身衣裳,咱们都是一样。”

陈虎似是被他笑意所慑,一时无言。

展画屏抬头望向御书房的方向,又说:“十贤虽是魑魅魍魉,好歹还被供在壁上,日日有不明就里的人前去敬奉;那些不声不响死了的呢?为了你主子能坐上龙椅,不知多少人颠沛流离,多少没有名字的人被生生连累。你们何曾有一天看得起他们?因此我才亲自来说给你听。”

紫袖遥遥望着他,尽管熟悉,又有些陌生。他料定展画屏今日此来,必然闹得动静不小,却没想到话越说越多,越说越深。这一回不像是英雄大会,展画屏丝毫没有要动手的征兆——他就是来说话的。紫袖看着那件白衫在风中猎猎而舞,心中鼓动起来:这些话,从过去藏到现在,一定早已酝酿了许多时日。

展画屏内功深湛,字字句句说得清清楚楚,不但在场众人,想必御书房,三宫六院,皇宫每一个边角旮旯,也都一字不漏从头听到了尾。自明天起,这件事便会在京城传开,而后传遍天下。魔教来得令人措手不及,一开始没人能阻止他,就再也无法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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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你不是展画屏,你是小人物の凡尔赛画屏。感谢可爱小朋友的海星留言和打赏!

老展好久不装X了哈,今天装个严肃的。

第145章 诸相非相(2)

展画屏站起身,俯视着地上众人道:“八年前,睿昭太子陈麒桓就死在这里。应当还有人知道罢?”众人无论知不知道,只顾人人自危,谁又敢开口应答?他接着说:“那时陈麒杰还是寿王,贡来的山珍,自不会缺了给太子的一份。其中便有一样蘑菇,经过炮制,毒性极微极慢,素日不显,却积久难医,偶尔亦能影响神志。因此太子曾经君前失仪,先帝不喜。”

他面上表情十分平静,看了看陈虎又道:“太子自觉失宠,难免郁郁;生病体虚,偶感风寒,再进竹沥。这竹沥出自金丝细竹,便是凌云山找来的。凌云派掌门凤桐及手下几个弟子,专为陈麒杰做这件事。竹沥入体,原本不应有异,却勾动残毒,竟是回天乏力,却又无迹可寻。太子陈麒桓日渐失魂落魄,终于跌落在佛堂门前台阶之下,就此谢世——至于这一跌有心还是无意,谁也不知道了。虽然我等早有猜测,只是若非魔教得了这剂古方,竟不能确认这毒的用法。”

曹无穷在一旁接话道:“太子一死,老皇帝吃惊生了病,自然是对着他下工夫的好时机。可老皇帝身边的侍卫厉害,要怎么办?最好一个一个除去,因此三神将首当其冲。”

“一点不错,”兰泽又接上她的话说,“其后轮到先帝身边的侍卫头子,叫做‘伸手菩萨’,也便是兰汀了。此人偶尔在江湖露面,只因精通手上功夫,人称千手观音。陈麒杰眼中天字第一号劲敌,便是这位邪路的菩萨。彼时兰汀着手细查三神将失踪的内情,寿王不但遣人杀了他,还托去来观胡道长追杀在下,所幸被人搭救,一时不死。”

他话音刚落,薛青松又道:“接着便是南浦飞霞。这位女将胆气豪雄,少时也曾是先帝的侍卫,号称‘胭脂明王’;后来才入了军中,如鱼得水,最终也默默含恨而死,千帆院才奉了你们皇帝之命,清她的部下。”

“这时候老皇帝思念太子,又悔又痛,也已病死啦。”曹无穷欢快地说,“可见除去太子,竟是一举两得:不但瞧准了皇位,竟连自家爹爹也一并气死,高枕无忧。此时长子即位,顺成章。这天下的事,偏就遂了一个人的意。”

这时展画屏像是怕众人不够气闷,开口又道:“先帝偏爱太子,陈麒杰便隐忍多年,布了一个局,直到登基都尚未收官——仍有千帆院鹰犬,暗中搜寻与五贤相关之人。身在局外,才能慢慢将这些琐碎打探清楚。这些年来,魔教四处寻找当年因他毒手流离失所的无名之辈,总算不曾白费工夫。如今陈麒杰的千帆院也已被攻破,总算轮到他自己了。”

夜色在灯火中变得更深,众人站在冬日寒风里,没有一丝动静。紫袖听着四人说戏文一般讲着,才明白这五贤原是在双龙之难中殒命,而双龙之难并不是大乾皇族的一次偶然。

他默默回忆着过去的事,一时茅塞顿开。那时魔教之所以杀上凌云山去,不仅因为凤桐伤过展画屏,还因为凌云派有人在双龙之难中做了帮凶。魔教暗中搭救被宫变牵连的人,同时查探千帆院的所在,直到展画屏诈死脱身,才正式亮相江湖。他借英雄大会之机,逼得胡不归亲口承认兰汀之死,又招出伤害兰泽的事,认罪自尽;随后魔教毁去千帆院,将长泰帝挑选贴身侍卫的老窝连根拔除。

展画屏曾和他同赴灵芝寨,并与老寨主研习了许久毒,因此才摸清了太子中毒的原委。除了这一桩,其他都是魔教这些年一直在做的事。展画屏口中所说与千帆院争抢的“买卖”,想必便是寻人救人——魔教一定同千帆院争夺过多次了。他不单单是要为兰汀报仇,是为了魔教所有人。

这些都做完了,他便来了这里。

紫袖有些发怔,往日的画面如同一串闪电接连出现,将脑海映得雪亮。展画屏并非是要当皇帝,他是要当众揭皇帝的短;魔教也并非魔教,而是一群该死又不该死的人。他们聚在一处,向皇帝讨债来了。

他对着自己只字不提,如今又要自己去做旁的事,便是想将自己隔在外头。

紫袖兀自感慨,又心中一动:皇帝在做甚么?兴许此刻他最想念的人是金错春罢——陈虎不乏胆识,却无论武艺还是机变,都不及那位金掌院。由此可见,魔教挑选的时机,实在甚为恰当。

他目光扫过众侍卫,陈虎听罢五贤纷纷谢世的真相,同为侍卫,许是思及自身存亡,面色有些动摇,仍对展画屏道:“你信口雌黄,有何凭据?”

展画屏却云淡风轻地说:“今日不是来同你打官司的,是来讲往事的。只是实情如此,即便至今无人再提,这皇宫里也仍然残留着蛛丝马迹,你敢查不敢?或者方才哪里说得不对,你让陈麒杰出来对质。”

四周气氛一时有些发僵,却被脚步声打破。众人看时,皇帝自然不曾出来对质,另有人缓缓走近,长须高冠,俨然是一位官员。紫袖进宫不久,朝臣尚未认全,也不知这人是值夜班离得近,还是被从家中的热被窝挖了过来,只认得是个文官。这文官走到陈虎身边,倒是镇定,对着展画屏道:“逆贼夜闯禁宫,意欲造反不成?”

展画屏十分客气地道:“哪里,你不必慌,今天也不是来打架的。一把龙椅,老子传给儿子,儿子传给孙子,跑不出陈家。按说想传给哪个,哪个又不服,本是他们家里的事;宫廷争斗,随你们斗去,偏要连累无辜,又把江湖帮派扯进来,你主子实在是不讲规矩。”

陈虎面色沉重,向前半步问道:“你要如何?”

展画屏道:“我本来想着,进来悄悄抹了他的脖子也就罢了,只是这几位不答应。”他向魔教众人一比,“虽都是江湖莽汉,委实规矩得很:魔教的仇家,一律先下战书,再来相斗,你这里也不例外。今日便是特意来向陈麒杰下战书的——一月之后,我等再来。若他应战,有甚么证据,叫他加紧预备齐了,到时候还能辩白两句;若不应,到时魔教只管上门,只不如今日这般客气。”

陈虎一挥手道:“无稽之谈!”

“毕竟你主子坐得高,官路找不到讲的地方。”展画屏笑眯眯地说,“既是他扯上江湖中人,也不能怪我们走江湖规矩。”

陈虎还要再说,被那文官一拦,自行上前说道:“圣上治国有方,堪称一代明君。逆贼在此胡言,可曾为太平盛世、天下百姓着想过一丝一毫?”

展画屏像是骂了一句粗话,紫袖听不清,只见引得底下有人没忍住笑了出来,随后听展画屏道:“就算没有我来杀他,他就不会有个甚么飞来横祸忽然死了?怎么教自己儿子接班当皇帝,难道还要靠江湖人出力?太子太傅当年没教过么?”说罢自己倒是一笑,“哦,还真是没教过,因为陈麒杰没进东宫当过太子。”

众人都不敢笑,那文官和陈虎也闭口不言,展画屏又道:“他算计兄弟和父亲的时候,堪称大刀阔斧,敢想敢为,可曾想过黎民天下?怎么到了清账的时候却扭捏起来,又要我等黎民来想这件大事?”他摇摇头道,“对那么多人下手,当真以为能逃得过去?在皇宫里许是可行,江湖上却是不能的。”说到最后,便不再笑。

那文官又道:“此言差矣。治国平天下,需集众人之力,岂是唾手可得?”

“我明白你的意思,”展画屏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是罢?你看的是一将,我等看的却是万骨,你要知道哪个多,哪个少。斩草除根,满门尽诛,前后只不过一句话,落在一个人头上却是生死大事。这些万骨,不免也能从角落中站起,活到能说话的一天……不要看轻这些人。”

他对着陈虎道:“你现下去问,陈麒杰必然没有这个胆子,到他亲爹盖的这座佛堂前来对质。从起心动念的时候起,就该想到有这样一刻——你只管问他接不接战书罢。”

陈虎和那文官面面相觑,谁也不动。展画屏便笑道:“怕甚么,你这脑袋丢不掉的。今日这样多的人在场,只要死一个,就是他心虚。”

陈虎犹豫一刻,终于道:“战书云云,实属荒谬。”脚下仍是不动。

展画屏当即便道:“怎么,陈麒杰不说话,这里改由你作主了?”

紫袖听着不禁撇撇嘴。当着这些人,陈虎自然担不住这一句,果然同那文官商量,叫他去问了。双方仍一上一下,保持着一片诡异的安静。不多久那文官便从御书房出来,也不走近,只对陈虎打了几个手势。

陈虎抑制不住惊讶,看了几眼,才转过脸来,对着展画屏竟不知说些甚么。展画屏也不多言,嘬口为哨,魔教众人又如道道残影,相携离去。紫袖侧耳细听,路上显然有人动手,只是并未久战,很快便平静下来。

展画屏走了。

他这才抬手擦去额头汗水。既然如此,目前自己也没甚么能做。

他从空荡荡的大殿中走了出来,站在空荡荡的场地上,老实得有如一块石头,直到有人来将他带走,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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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可爱小朋友的海星和留言!

昨天有小朋友说没看懂,

希望今天这一段情节写完之后,大家连起来能看明白。

如果影响到你看故事了,实在是非常抱歉,

读者看不明白一定是因为我写得不够清楚。

因为我是作者角度,所以对进展和细节都是了解的,毕竟经常在脑子里盘……于是写出来的东西可能就从自己这边出发了,忽略了一些需要着重交代的地方。在这里先给大家道个歉。

如果觉得哪里没写清楚的,麻烦大家告诉我提醒我,

我会尽量改。╥﹏╥...

第146章 诸相非相(3)

他被关在曾经和金错春见过面的那间小屋,如今墙上的消寒图早已摘去,天色晦暗时,唯剩墙壁镶嵌的夜明珠照出淡淡的光。这地方失去了原来的主人,成了他的囚牢。

进宫之前,他曾以为在这样一个高处,不但能探到自己牵肠挂肚的消息,还能长进强大起来,至少成为大内高手,说不准哪天当真可与陈虎一争;没想到尚未迈开步子,却这样快便成了囚徒。

他因之得了几天的安静,将这件事从头到尾复盘。

那时问起展画屏要去做甚么,他只说很快便要知道了,的确快得很。尽管紫袖此时不应该在京城,然而消息传去南方也用不了几天,自己总会得知此番举动。他万万不曾想到,甚么魔教、教主,都只是障眼法,以便这群人暗度陈仓。起初他也十分吃惊,待听完整件事,却觉得格外沉重。

难怪展画屏既像教主,又总有不像教主的时候。以魔教的人数来看,其中不止有同五贤有关的人,说不准还有的曾经和太子有关。兴许一开始只有两三人,聚在一处积少成多,长年累月慢慢搜寻保护着更孱弱、更缺乏反抗之力的同类。那一场暗中进行的宫变将许多人拉进水深火热之境,或者死去,或者逃亡;魔教虽是东拼西凑而来,却是这些人的庇护所,将他们送去不为人知的地方重获新生。

——这些细处,展画屏必然是不肯向皇帝多说的。

紫袖想起他说过“杀人能解决的麻烦都不是麻烦”,此时稍稍有所体悟。以展画屏的身手,明明能试着将仇人一举除去,为甚么还要大张旗鼓地进宫来?他曾经迷茫一瞬,此时却心如明镜。如同叫胡不归开口认罪一样,向仇家索命之前,这件事须得叫天下人知道。那些默默死去的人,需要这样一个仪式,宣告自己曾经活着,只因被牵连进更大的事,才成了旁人脚下的铺路石。皇帝并没有站出来反驳,以紫袖练武的眼光来看,实则已然陷入了被动局面。

那皇帝是怎样打算的呢?

他心中默想:皇帝自始至终不曾现身,不曾说话,也许这是最明智的选择。东窗事发,他下令竭力剿杀魔教,难免更显得心虚;眼看阻止不了,不如干脆应战,放他们离去,既显宽和,也有足够的时间预备迎敌了。

紫袖两条眉毛拧在了一处:皇帝到底知不知道展画屏这个人?此番大闹,可算奇耻大辱,两边必是谁也不肯先泄劲了……他低声自语道:“会杀我吗,还是留着?”

展画屏言语中满满都是弑君之意,他原本以为皇帝必然要砍掉自己脑袋出气;然而转念一想,整座皇宫之中,唯有自己对展画屏最为熟悉,若是依照皇帝“化为己用”的做法,他干脆留着自己对付展画屏也说不定,因此才没叫陈虎一刀劈下。

紫袖暗自苦笑。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江湖帮派早与这些明争暗斗有所牵连;金错春一死,千帆院化为乌有,皇帝显然又动了这个念头,才会暗示自己渗透进江湖帮派中,让合适的人来出力。他本已不肯去做,听了这桩纷争,更是下定决心,不能再叫江湖人陷进这样的事,成为旁人手中的杀人利器;即便皇帝拿江湖之主的位子来诱惑他,也是行不通的。

只是他决计没有想到,自认为和展画屏两情甚笃,却在这一桩事上栽了跟头——他如今是展画屏仇人的侍卫,还在拼命想当上更要紧的那个。

他用力甩甩头,逐渐安定下来:自己还在宫里,是件好事。只要有他在内接应,无论展画屏做甚么事,都更方便。

毕竟,魔教诸人与十贤中的五贤有关,那么其余五贤又在何处?兴许一月之后齐齐露面,阵仗更大。此外,兰汀死于素墨之手,此事既由长泰帝一手促成,素墨显然竟是皇帝的心腹了——捉人也好,问回雪镇魂丹的事也好,都不能轻易撇开皇帝。他不能就此沉默,不但要活下去,还要尽量接近皇帝,将素墨的事打听个透。

紫袖看着光溜溜的四壁,他被关在这弹丸之地已近十日,陈虎每天亲自来送些简陋饭菜,却叫近十个人把守着前后两道门口。当中被他拷打过两回,紫袖不在意身上痛,只是仍然扎着展画屏的腰带,便一门心思只顾着收好,不叫那腰带坏了。对于魔教此回惊人之举,他本来就不知情,更是咬死不认,陈虎像是也忙得很,不及对他死缠烂打。

就在紫袖想破脑门要去见皇帝的时候,见摆出来的饭菜忽然精细奢贵了许多。他眼皮一跳,心中暗道:“这是来送断头饭了?”拿起筷子琢磨,面色却镇定;肚中也着实饥饿,便只默默吃光。

陈虎在一旁看着,倒是出声说了句:“有胆量。”随即向他道,“脱衣裳。”

紫袖一愣,随他示意,将外头侍卫的衣裳脱下,又见他掏出一只黑布袋,兜头蒙过来,罩着半个身子,再捆了他双手,才带着他朝外走。

紫袖双目不能视物,干脆跟着他走,暗自辨认着脚下的路线,却不是通向哪座大殿。他逐渐嗅到牲畜的气味,陈虎停下脚步,又将他双脚捆牢,随即提起他来放上一面平板,朝里一推,“咣当”一声像是关紧了门。紫袖心中一动:是马车。

马车动起来,他便不知去向何方了,只勉强听见外头的人声,闹一时静一时。等下了车,便有人将他捉了出来,又给他解开手脚紧缚的绳索,手法和气息却有些熟悉。紫袖茫然中唤道:“印哥。”

朱印将他头上罩的布袋取下,紫袖眨眨眼,两丈外果然站着六王爷。四处一打量,已是回到兴王府中。六王爷板着脸道:“没逃走,算你有点胆气。”盯着他衣襟之下露出来的伤痕说,“你给我好自为之。”

紫袖不答话,活动着手腕转身便走。六王爷从后喝道:“站着!”看他回身,才露出一丝笑意,慢慢走到他跟前笑道,“展画屏不够意思,这些都没告诉你,是不是?”

紫袖抿着嘴,六王爷将他未曾拉紧的衣领轻轻拨散,饶有兴味地瞧那鞭痕,缓声说道:“是我舍出脸面,才保下了你;宫里问话,又有两个人说你当夜忠心护主,并未与魔教串通一气、里应外合,皇兄才抬手放你一马。你须得记住,这条命到底是欠谁的。”他像是甚为高兴,对着紫袖又笑,“你说展画屏多不是东西?这么多年,这样大的事都不向你透露,是怕你坏了他的事,丝毫没拿你当自己人。”

“这不怪他。”紫袖十分平静地说,“他不告诉我,自然是觉得我不必知道。他想做甚么是他的事,我不知道便罢,知道就一定会帮他。可你是知道的罢,你都知道。”他的眼神炙热起来,瞪着六王爷,“你皇兄如何登临大宝,五贤如何横死,你都知道!”

六王爷微微笑道:“我知道,就要告诉你么?那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与你无关,我凭甚么告诉你?”

“你不但知道这些,你还知道展画屏终有一天一定会来。你当初成心让我见到皇帝,又将我不断往宫里推,推给金错春。你知道我终有一天会同展画屏撞上!”他劈手抓住六王爷的手腕,看那金尊玉贵的面孔痛得霎时苍白,“你等的就是这一天。”

对面那一双凤眸流露出悲喜参半的神色,朱印的手掌已抓住紫袖后背要穴,淡淡道:“不得无礼。”

紫袖被他抓牢,气力失了多半,仍然道:“我当夜没有同他相认,事后也绝不会逃。无论留在这里或是再进宫去,我决计不会拖累你。至于展画屏如何待我,拿不拿我当自己人,”他仿照六王爷方才的语气说,“这是我跟他的事,与你无关。”

六王爷瞪了他一刻,沉默着取出一封信,塞进他前襟道:“你师兄找你。”说罢走远了些,朱印才松了手。

紫袖顾不得旁的,将信拆开粗粗一扫便道:“我要出府。”

“你休想走远。”六王爷道,“回来不是叫你闲着——略养一养伤,随后去找展画屏。”

“找他做甚么?”紫袖问道,“求他放过你皇兄?”

“自然是叫他不要自寻死路!”六王爷咬着牙根低喝道,“魔教才几个人?要进皇城来斗,无异以卵击石。展画屏是疯子,你也疯了么?”

紫袖却道:“战书都接了,想必天下人都等着一月之后看这场大热闹,你即便阻止了他,又如何堵住悠悠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