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步澹
没想到元祯没有犹豫,竟真应下来:“既然不多,那以后就只给八娘罢。”
苟柔的声音微微扬起,像是很吃惊,她问道:“殿下委屈自己,是真的想要纳八娘为妃吗?”
萧夷挺直腰,远离了车窗,她猜得出来元祯的回答,不愿再听下去。
说起来倒使人想笑,兰陵萧氏如日中天时,多少王孙想求她为正妻都不能如愿,而今她为了要自由之身,却宁肯有份无名的厮混,也不愿同元祯长久。
不大一会,死士们吃饱喝足,踩灭了篝火,又万分小心把元祯连人带四轮车搬进车舆。
杜三娘用绳子将车轮固定住,免不了看见穿着元祯外袍的萧夷光,以为太女殿下果真在车上就成了好事,乐得眉毛都飞了起来,还用胳膊肘捅了捅另一位死士。
她们还算懂些尊卑,没有做得太过,只瞄了一眼萧夷光就不敢再看,不过眼中的暧昧的调笑倒是一点不少。
许是在外头受了风,元祯自上车就一直咳嗽,她边捂着嘴,边递了一个纸包给萧夷光:“方才他们做饭,咳咳咳,见你睡得香就没叫你,吃点糕垫垫肚子吧。”
萧夷光剥开油纸,里头是一块拳头大小的乳糕,烘得又香又软,她没有什么食欲,问道:“殿下可见到稚婢了?她有没有哭闹?”
元祯笑着咳嗽:“咳咳咳你放心,她的精神比你好多了,若不是有孟医工拦着,她咳咳咳能把你的乳糕都吃干净。”
稚婢聪慧可爱,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在死士堆里蹦蹦跳跳毫不怕生,告诉她八娘在休息,她就果真不吵着见八娘,转而拉着元祯的手玩。
从稚婢的身上,元祯仿佛看了八娘小时候的影子,想必都是一样的机灵活泼。
稚婢从前就爱吃牛乳做的糕点,萧夷光将心放回肚子,她咬了口乳糕,见元祯捂着胸口咳嗽不停,嗓子又沙又哑。
苟柔下车前放了个牛皮水囊在包袱上,只是元祯腿脚不能动,倾着身子也探不到。
迟疑了一小会,到底不忍视而不见,她拿起包袱上的水囊,喂到元祯嘴边。
就当是报答她照看稚婢,萧夷光为自己寻了个理由。
元祯喝了两口水,咳嗽果然轻很多,她感激似的看了萧夷光一眼,用手示意她可以拿走嘴边的水囊。
王太女虚弱得像刚出生的猫崽,咳嗽得脖颈的青筋都冒出来。萧夷光减轻了戒心,关心的问:“殿下常咳嗽,是胸口受过伤吗?”
元祯摇头,她瘫在四轮车中,不甚在意:“孤是老毛病了,从前比这还厉害呢,倒是你,怎么脸红得跟妃子笑一样?”
妃子笑是前朝贵妃爱吃的一种红毛荔枝,这会的萧夷光不单单像妃子笑,倒像是贵妃醉酒后的模样。
萧夷光的眸子如一泓秋水,双颊却酡红快滴出血,比起之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冰冰,神态娇媚柔弱。
两人挨得太近,若是元祯想,一抬手臂就能抚摸上如海棠花般的美貌。
第26章
起初,萧夷光没有意识到自己发烧了,直到元祯的手触碰到额头,像是冰块搁在了火炉上,她才发觉到自己的脸有多烫。
冰凉柔软的触感像是沙漠里的甘泉,口干舌燥的人们只想索取更多。
冷静自持的眸光中聚起迷离的云雾,她头一次没有回避乾元的如此亲近,肌肤相亲的额头如愿得到了缓解,但其他地方好像燃起一场大火,热得愈发厉害。
清水是不是能将这场无由火灭掉?
萧夷光看向手中的牛皮水囊,她忘了方才元祯也喝过这里头的水,毫不迟疑仰脖咽下了一大口,眉头骤然拧起,苦涩的河水在齿间蔓延开,让萧夷光有了些许清明。
水里满是土地的腥气,让人喝下都有恶心胃胀感,怪不得元祯要把蜜水让给她,原来水竟然这么难以下咽。
萧夷光怔怔的看着手中的水囊,许是额头太烫,她思绪一片混沌。
“刚下过雨,河里的水难喝,你若是渴了,休息时让苟柔取蜂蜜过来。”
发热对元祯来说是常事,她也察觉到她的反常,手又一次探上额头:“你的脸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让孟医工过来给你看看。”
“妾没有生病,不过许是穿得太少了,身子感觉有点冷。”
萧夷光下意识躲开元祯的手,若无其事地退回锦垫上坐下,滚烫的脸颊贴上清凉的车壁。
倒也不全是因为厌恶,她仅剩的清醒拨动理智的弓弦,若元祯知晓了她的病,一定会要求停车,吩咐孟大娘去采药。
眼下羌人紧追不舍,萧夷光素来为大局着想,她宁愿忍受病热,也不愿看到自己拖累大家。
元祯迟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孤考虑不周,午食时想着你的衣物尽湿,就让人取了在火边烘烤,现在晾在孟医工的车里,孤忘了你身上穿着的也不多。”
明明是温暖的春日,萧夷光却好似落入了堆满冰块的凌室,她后背靠住包袱,又拢紧身上的衣衫,“殿下可否再借妾几件衣裳蔽体?”
“那只包袱里有孤穿过的旧衣,阿柔来不及洗,八娘若不嫌弃,自取即可。”
元祯的心比头发丝还细,不是没想过拿出衣裳给萧夷光,洗濯过的都被苟柔锁进马车后的箱子里,拿取不便。
脏衣上可能半点尘土都没有,但乾坤有别,萧夷光穿着她的外衣都面含羞云,她不敢把脏衣拿出来。
自幼接受的世家教养困兽犹斗,很快就被求生的欲望轻易打败。
萧夷光说服自己,都已经上了元祯的车,还在乎那么多,岂不成了穷儒酸秀才?
“妾多谢殿下。”
放下只吃了一口的乳糕,她摇摇晃晃扶墙站起,拽开包袱,抽了两件元祯的外衫,还未等萧夷光裹到身上,眼前一黑,什么知觉都没了。
————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都说梦里会遇到最想见的人,会得到朝思暮想的权势与财富,会直面心底最深的欲望,萧夷光深以为然。
相比于现实里高烧催发的迷糊,她在金迷纸醉的梦境中格外清醒,清醒到她认出了自己在做梦,而不是病到被黑白无常勾走了性命。
“明月婢,明月婢~”
是阿母在呼唤自己的乳名,萧夷光寻找的脚步慌张,现实里见不到,梦里总要抓住阿母的袍袖,对着阿母一诉衷肠吧。
她推开翠微台的大门,里面却是雄伟开阔的铜驼宫,羌人占据了大周的宫殿,举行的宴会穷奢欲极,金盏银碟里盛着世家公卿的骨血。
他们追逐萧夷光,像饿狼追赶着羊羔,最终将她俘获到手,萧夷光在禁锢中挣扎,回头却看到了元祯的脸。
元祯从四轮车中站起,眸中没有一丝温度,将她从怀中推开,走进了另一个如墨深渊。
看着元祯远离,萧夷光的胸口砰砰直跳,几乎要破腔而出,手脚仿佛失了控制,她紧随元祯追去。
手刚触到元祯两裆衣的那刻,一股力量将萧夷光推倒,她跌进一座华丽庄严的七宝床上,这是天子才能坐的御座。
高高的丹陛下,是一座封土而成的高冢,众多萧氏子弟的尸骸堆积而成的京观,每一个被砍下来的头颅,都是萧夷光熟悉的面孔。
肌骨生寒,萧夷光冕旒衮袍,坐在七宝床上,睥睨着高台下芸芸众生,却第一次感到了高处不胜寒。
肩膀被轻轻扶起,一点苦涩的药汤灌进她的口中,将萧夷光从彷徨的梦境拉入现实。
“咳咳咳。”
孟医工一手端着药碗,一边哄道:“八娘,喝下药就好了。”
萧夷光周身酥软无力,一会冷一会热,她眼睛灼热得睁不开,只能任由人扶住肩头灌下汤药,嘴里发苦,尝不出药的滋味,但是喉咙却像是塞满尖锐的石子,液体流过给她扎上新的伤口。
最后一滴药落入嘴中后,她被重新放倒,车外好像有人在吵架,几方争执不下,最后还是一道低沉柔弱的嗓音结束了纷争:“勿要再劝,孤对自己的身子还能不清楚?就这么办。”
许是因为这一句话,原本垫在萧夷光身下的薄毡子被抽走,有人轻手轻脚的给她换了张更柔和的棉花厚被。
棉被还带着阳光晒过的香气,萧夷光浑身松软,陷在厚被的温暖中,好似回到了翠微台的闺阁。
做过先前的两回怪梦后,这是几日来睡得最香甜的一遭,醒来后连病都轻了许多。
再次睁眼是傍晚时分,篝火的火光照在帐篷布上,烤肉的诱人香气一并传进来。
萧夷光动了动手指,虽然还是没有什么力气,但好在烧已经退了大半,浑身不再又酸又痛了。
掀开厚被,她发觉身上穿回了自己的窄袖裙袍,想是衣裳烘干后,苟柔或孟医工帮她换了回去,这让萧夷光安心不少。
胃里的馋虫翻天倒海的闹着,她瞄了一眼帐门,许是因为饥饿了多日,素来食不厌精的萧夷光,竟对着烧烤的肉香偷偷生出了渴望。
帐门插进一只手,孟医工嘴边油亮,端着一只大碗走进来,里面正是色泽鲜艳的鸡腿,见到萧夷光睁开双眼,她微微有些惊讶,“八娘,你醒了?一定饿了吧。”
她看了看手中的肉,咽了口水:“等着,我给你拿吃的来。”
帐门一合一掀,孟医工去而复还,手中多了两个热烧饼,她热情地塞到萧夷光手中,自己盘腿坐在旁边,当着她的面啃起了香喷喷的鸡腿,“吃啊,看我做什么?你病刚好,只能吃清淡的。”
萧夷光:……没有调羹和箸筷,她揪下一小块饼,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姿态优雅端庄,把孟医工的眼睛都看直了,对着鸡腿也开始细嚼慢咽起来。
她用饭也并非牛嚼,只是与萧夷光一比,一个美如画,一个不忍睹。
孟医工心里寻思,世家坤泽果然与寻常百姓不同,一举一动逸态横生,端的好看。
腹中有了食物,胳膊就不像没揉好的面团,萧夷光喝过汤药,柔声谢过孟医工的照料,又想要出帐感谢元祯的搭救。
若没有元祯点头,孟医工纵然医术再精湛,也不能凭空变出汤药和厚被。
孟医工顾不得擦净手,急急将她拦了下来,她指了指映在帐篷上的高大影子,向萧夷光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外面风大,别又叫风吹了——王太女殿下早早就睡下,莫要扰她,八娘有什么事就等明日再说吧。”
瞧着她的神色和语气,对元祯颇有好感,却又十分忌惮身边的部曲。
萧夷光想到元祯弱不禁风的身子,关心道:“殿下歇得早,可是身子不适?”
叹了口气,孟医工将鸡腿扔回碗里,她揭开帐门四处瞧瞧,确定无人偷听后,才低声道:“八娘一直昏睡,不会知道你能坐在这吃饼,是殿下用半条命换来的。”
指间的饼落到地上,萧夷光怔怔的盯着孟医工,剪水双瞳里充满困惑。
孟医工拍着胸口,回忆起来还是心有余悸:“你摔在车里后,殿下就立即叫车停下,要我去给八娘熬煮汤药。”
“殿下的话刚说完,部曲们都叫着不答应,一来熬药费时费力,羌人就跟在后头,恐怕他们即刻就追上来,二来就是车中草药不多,路上又没处买,若给八娘用了,殿下再有个头疼脑热,只能等死。”
“我算是看出来,那群人手上肯定都沾过人命,他们怕你的病气过给殿下,竟要把你扔到路边自生自灭,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么?”
倘若真被他们抛下,昏睡不醒的萧夷光不是被野兽生吞,就是会落入凶残的羌人手里。
听到这,萧夷光神情虽自若,但手心不免微微颤抖,只见孟医工惊惧之色褪去,自豪的挺起胸脯,又绘声绘色地夸道:
“还好殿下英明果决,她先说相信我的医术,又力排众议,坚持把八娘带着。现在八娘好了,羌人也没赶上来,真是谢天谢地。”
见孟医工又夸了元祯的许多好处,就是迟迟说不到她最关心的那一点,萧夷光凝住柳眉,忍不住开口:“殿下的身子——她为我丢了半条命,又是怎么回事呢?”
第27章
提到元祯的身子,孟医工笑意凝住,她蜻蜓点水似的瞥了眼萧夷光,语气略遗憾:
“殿下真是世间少见的好乾元,八娘的病只适合躺卧静养,可车里窄小,又有辆四轮车,根本容不下一个人躺着。”
这可难倒了上官校尉,他想过让孟医工和萧八娘一辆车子,可稚婢正是要人哄的年纪,总不能教堂堂王太女元祯照看。
若是将萧八娘单独放在一辆车中,另一辆车坐着三个人,赶路时不免会被甩在后头。
说到众人正为难的时候,孟医工头皮还止不住发麻,后怕道:“太女的部曲不想在你身上耗费时间,还是想扔下你,嗓门一个比一个大,就差指责殿下色迷心窍了!”
寒意从萧夷光的脊椎蔓延到全身,掌心也冒出了一层冷汗,她心内生出的惊惧比孟医工更甚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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