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傻二疯
……不是,你有病吧?
可惜,如果说职场上还能有勇士怒怼资本家,那朝堂上就肯定没有这样敢拿三族冒险的高人了。所以,无论心中再不情愿、再莫名其妙,大家都只能肃立原地,恭敬聆听各位重臣重复先前早已达成的熟烂共识,并时而点头、微笑、适当调整表情,表示自己是在认真聆听,而非神游九霄之外;同样,负有记录之责的侍郎也要侍立在侧,在白纸上奋笔疾书,竭力从已经翻来覆去、榨过数次的废话中总结出新意;当然,由于好的新意实在太难,他们总结出的要点大致如下:
——【丞相公孙弘强调,粮仓中一定要有粮食!】
——【御史大夫张汤强调,武库中一定要有武器!】
——【大司农郑当时强调,账册上的数字一定要用墨水来写!】
总而言之,大抵都是这样“三角形一定有三个角”之类的废话文学。但废话文学与否,姑且不论,至少站立前后的侍郎们书写涂抹,来回翻页;聚精会神,一一比对;看上很有那么一副专心致志、勤于政事的景象。刷刷声此起彼伏,论政声抑扬顿挫,重臣们依次上场,尽力将局势炒得火热,绝不肯在陛下面前落下一丁点的话柄。
在此热火朝天的景象中,最冷落、最尴尬的,大概当属刚刚才出完风头的穆姓方士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亲眼目睹完方士展现的伟大奇迹之后,皇帝并未表现出任何应有的兴奋;甚而言之,当最后一发烟花熄灭、炫目光影渐次消失,天子几乎是生硬冷淡的直接转移了话题,直接将方士酿在了原地——既无慰问,亦无夸赞,漠然而过,连眼神都不屑多给上一个;过河拆桥,全程无视,再明白不过的施加了冷暴力。
设若是寻常官员遭遇这种冷待,大概当场就会战战兢兢、冷汗淋漓,恍惚不知所以。但不知是这些方外的怪人练方术练坏了脑子,还是天生太蠢了读不懂空气,那姓穆的方士居然站在原地夷然不动,神色既不紧张,也不惊惶;甚至——甚至当宫殿外太阳移转,光线愈发昏沉之时,他还向旁边迈了一步,靠近了身边掌灯的宫人,示意他们将蜡烛拨亮一点。
掌灯的宫人:…………
……好吧,按照孝文皇帝时厚待大臣的惯例,一千石以上的高官上朝时是有资格让宫人们为自己掌灯扇风的。但当今圣上即位之后,皇权威严日甚,臣下胆气日去,已经没什么人敢在朝廷上公然索要这个待遇了;现在有人旧事重提——还是一个毫无根基、毫无背景、完全靠着宠幸才上位的水货一千石来重提,那当然更让人感到迷惑之至。
——不是,连大将军长平侯都不敢在上朝时这么享受,你是谁啊你,居然还敢这么嚣张?
掌灯的宫人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既不敢违背孝文皇帝时的规制,又不敢公开给这胆大妄为的方士行方便;于是思来想去,只能壮着胆子望向纱幔后的圣上。而圣上——圣上漠然瞥了几眼,大概是见冷暴力策略毫无效果,只能冷声开口:
“……你的演示做完了?”
到现在还不肯承认是方士指示霍侍中做的演示,而只肯称为“你的演示”,这可能已经是陛下最后也最无奈的倔强,口头上坚决维持的那点残存体面,只有最敏锐、最高明的大臣才能隐约窥见心绪的一二。而显然,连空气都读不懂的方士绝没有这样的敏锐,他居然还在老实回话:
“一共是十发闪光弹、五发烟花。至于具体发射的顺序,则由霍侍中实际掌握,臣亦不能详知。”
皇帝没有马上回话。笼罩在御榻上的纱幔随风起伏,寂寂然毫无声响。只有——只有站在最前面的长平侯耳聪目明,隐约听到了一声……一声轻哼?
不过,这种错觉一样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站在上首的中常侍向前一步,再明白不过的向大将军比了一个手势。
遵照皇帝的暗示,大将军借口有要紧公务,抽身离开了这无聊重复的朝会,带人到树丛中找到了正在快快活活的给方士做苦力的亲外甥。出于某种古怪离奇的预感,在找到亲外甥之后,长平侯再三叮咛,让他面圣时要保持最大限度的小心,不要乱说,不要乱动,不要做任何容易引起误会的事情。
霍侍中一一应允,但也颇为好奇:
“陛下心情不好吗?”
要不为什么要这样小心谨慎呢?能让长平侯都特意提醒一句,这异样恐怕非比寻常吧?
长平侯踌躇了片刻。出于某种特殊的天赋,他的确生出了一点古怪的直觉;但迄今为止,这点直觉并没有任何可靠的证明,所以……
“圣心不可妄测。”他含糊道:“你见过就知道了。”
第46章
圣心的确不可妄测。半个时辰后, 这场冗长啰嗦且毫无价值的朝会终于结束;叭叭废话半日的大臣们逐次行礼告退,回各处衙门喝水润喉咙,听了半日废话的皇帝则精神不减, 终于让身侧的宦官将舅甥两人唤入了行宫旁的凉台,亲自召见阔别已有数日的霍侍中。
为了避免挫伤千古一见的将才, 陛下与方士早有默契, 无论在私下里有多少的龃龉冲突, 都不会在表面上牵涉到懵懂无知的心爱亲信。所以在远远望见霍去病之后, 闲散踱步的陛下露出了习惯的笑容;他招一招手让霍侍中上前, 随意问了几句,表情愈发和煦了——因为遵循舅舅的吩咐,当皇帝佯装无意的问道他在方士处学习的进度时, 霍去病都表现得很谨慎、很保守,而以天子的角度看来, 这无疑就表示了霍侍中对方士那一套并不感冒, 先前所有敷衍不过虚与委蛇,而真正的心还是向着自己的。
——这不就很好吗?这不是很妥当么?看来他真是被穆姓方士的虚张声势糊住了, 先前种种的猜忌、怀疑、阴阳, 不过只是自己吓自己而已。他还是要对心腹的忠诚更有信心, 而非相信一群外人的挑唆。
朕躬,有德啊!
仔细听完汇报, 皇帝的笑容扩大了:
“去病……”
然后这和煦温和的表情忽的完全消失了——陛下视线下移, 忽然望见了霍侍中腰间插着的一本小册子——红色封皮、淋漓墨迹, 一看就是熟悉到让人痛恨厌恶的风格——
他的脸抽搐了几下,迅速板了起来:“那是什么?”
霍去病:?
大起大落, 匪夷所思,霍侍中懵逼了片刻, 才摸出那本册子,双手呈上:
“回陛下的话,这是王先生主持编订的《赤脚医生手册》,如今正在上林苑中招募平民,人手一册,从头习练医术。臣在其中有一点差事要办,所以也分到了一本《手册》。”
说到此处,仿佛是觉得陛下这样的不快实在古怪,又或许是要为天才的著作做一点辩护,霍去病到底是违背了舅舅的教诲。忍不住说了一句:
“臣昧死进言,这本册子确实……确实很好。”
皇帝哼了一声,伸手接过了那本小册子。“王某人”要在上林苑里招揽生员、学习医术的事情他是知道的,甚至还心照不宣的给过默许——这对朝廷的统治到底很有好处,不能因为个人好恶而随意阻挠;不过,即使对朝廷的统治很有好处,也不妨碍皇帝陛下发自内心的厌恶这个举动;毕竟,一般来说,下面的大臣在一心为国办事的时候,是不会拿出一副爹味嘴脸,对皇帝高谈阔论“我都是为了你好”、“你不要不识抬举”的。
爱屋及乌,恨屋亦能及乌;出于对爹味嘴脸的反感,更是出于对自家心腹贸然赞美他人的不快,皇帝板着脸翻开了这本小册子,准备从上面找出一点缺陷出来大肆批判,好好杀一杀那个死鬼的威风,也算是破除破除霍侍中对王某人的泡泡滤镜。
当然,他肯定看不懂那些医术和草药学简介;但这也没有关系,为了向学员阐述基础医疗普及的重大意义,小册子前附带了一篇转译过后的序言,谈论的都是国家层面的大政方针;而关于国家层面的大政方针,当然没有人比皇帝陛下更懂,所以他只要仔细查看,必定能从语句中找出纰漏——
至尊翻动了一页,然后又翻动了一页,最后再翻动了一页。
在如此翻动了几页后,至尊的脸色略微有了变化。他将书册瞪了片刻,还是只能不情不愿的承认某个显豁的、直白的、不容否定的事实:
“……这本书确实不错。”
——只要这篇文章有任何一点缺陷,皇帝都可以蛋里挑刺;但事实证明,睁着眼睛说胡话和蛋里挑刺也是有其极限的。一般的东西阴阳怪气也就罢了,如果真的要在某些高屋建瓴、气度恢弘、目光开阔的伟大作品上斤斤计较,那只会让有识者看穿你内心的卑鄙与懦弱,反而只会招惹耻笑。
大汉儒生狐假虎威、装模作样的小作文是很容易嘲笑的;《尚书》、《春秋》却是很难批评的;水刊上的垃圾论文谁都可以嘴两句,但没有谁敢公然非议《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除非你真打算不要脸了。
所以,即使贵为天子,也是绝不好在这样的事情上公然耍浑的;他不能不捏着鼻子,确认这篇序文的确是一篇了不起的文章、宏大辽阔的文章,举重若轻的文章,连皇帝——连皇帝自己也未必能有此洞见的文章。
不过,即使被迫做出认可,也绝不不妨碍陛下阴阳那个死鬼。他道:
“这都是王——是他们抄来的,一丁点创见都没有。拾人牙慧,不过如此。”
霍去病:?
……诶不是,这本书本来就是被方士拿来当医术教科书的,一本教科书需要什么创见呢?
阴阳了一番死鬼的创新能力,皇帝的心情略为好转。他将小册子放在一旁,开始为霍去病垂示今日朝会上的重大议程——也就是说,不包括后续大臣们猛搞废话文学的那部分;他大言不惭地告诉霍去病,有赖于皇权(也就是说,陛下自己)的猛猛上强度,方士们现在已经预备好了足够的物资,战事已无后顾之忧。既然如此,那么他们就可以考虑更详细、更进一步的事情了,比如该怎么组织这一场战争。
“来!”皇帝呼唤霍侍中进前:“都是一家人,不必拘束。说一说你的见解!”
——在天子为自己的外甥所规划的未来军神养成蓝图中,战争的实例演示从来是相当重要的一环。从十四岁开始,霍去病就被允许在大汉最高规格的军事会议上旁听,并可以自由地发表意见。在某些情况下,这种会议甚至更接近于教学考核,皇帝乃至长平侯会有意让霍侍中掌握整场军事推演的主动权,由他来调动部队、布置攻势、安排战场,展现近日以来的种种长进。
显而易见,如今的霍侍中在战争艺术上的长进确实很大。在获得陛下允准之后,他举步上前,从袖中取出了预备好的详细地图,仔细平铺在凉台的石桌上。霍侍中一反常态,没有立刻在图纸上勾画方位布置,而是让侍奉的宦官取来沙土,在木盘上堆出预定战场的地形,又用黑白两色的棋子代表军队,各自安放在沙土堆砌的沟壑中。
“这是王先生告诉臣的办法,唤做‘沙盘’。”霍去病恭敬向陛下报告:“因为实在好用,所以斗胆在县官面前献丑。”
这种沙盘又直观、又显豁,将原本二维化、平面化的信息拓展到了三维立体的层次,的确是一看就能明白好处。所以连端坐在旁的长平侯都忍不住探过头来,仔细查看沙盘的布置流程。而陛下……陛下则眯了眯眼,并未发表什么意见。
——反正也是抄的,又有什么了不起?
霍侍中以黑白棋子代替双方军队,用小旗来设置营帐,再用稻草来标志骑兵阵线;充分布设完毕之后,他选择了之前在陛下面前演示时曾经反复采用过的战术,即抢先占领高地,再以骑兵高速冲锋,将高处的重力势能转化为动能,形成锋锐无匹的攻击箭头,一把撕开敌人的防线——
“不对。”在旁观战的长平侯忽然皱起了眉,他伸过手来,快速掠过外甥在各处安排的部队:“前锋只有两颗棋子?你只打算用两百骑冲击匈奴人的防护?太冒险了!”
纸上谈兵,无所不胜;但真正起关键作用的,还是战场上的实际经验。譬如久经战阵的长平侯,就可以郑重警告自己的外甥:
“你太小看匈奴人的战力了!匈奴骑兵很擅长应对这种突袭;如果要出其不意,获取战果,至少也得安排五百人以上的攻势。”
“将军见教的是。”御前议论军事,霍侍中从来是一板一眼,毫不含糊;纵使面对至亲,亦绝无放松:“不过,臣别有他法,可以弥补这一差距——匈奴人的确擅长骑术,但他们的战力也实在是过度依赖骑术;所以,臣打算把开战的时机拖到傍晚,然后——”
他俯身在沙盘上一划,一道闪亮的火光自指尖窜出,不偏不倚地划过匈奴人的阵营——因为是蓄意放慢的动作,火光窜出的迹象非常清晰,能够被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
长平侯有些吃惊:“……你演示的是——闪光弹?”
“是的。”
到底是少年心性,霍去病颇为得意的掀开袖子,向两位尊长展示他手腕上绑着的小小机关:“这是穆先生指导我做的东西,在两块薄片中夹了一小片用燃油浸透的纸,只要撞击薄片,就可以射出火花——用这个来代表闪光弹,真是再合适也不过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霍去病语气上扬,已经能清楚地听出那种略带自矜的喜悦;显然,他现在所精心演示的,正是数月以来反复推敲、再三斟酌的绝妙战术——闪光弹对人的效力未必会是绝佳,但对于敏感紧张的大型牲畜,却绝对是可以瞬间制造骚乱的顶级武器……汉军先以布匹蒙眼,避开第一波强光;等到匈奴马队开始混乱践踏,再顺势冲下,最大限度的利用技术的优势。
这种“技术优势”并不只是臆想,而是经过实践认证的推理;霍去病调用了上林苑中畜养的马匹,通过实验检查出来,一发强效闪光弹大概可以使一百至三百匹的马陷入不可控制的混乱,并足以使上千人的骑兵战线短暂的割裂崩溃。在这个间隙中,两百人的攻击箭头足可以撕碎防线,获取最大战果。
这个推理非常详尽、非常细致,在可行性上一点都不马虎;细致到长平侯听了几句,都忍不住凑上前来查看沙盘,出声询问更细节的设定——技术进步不是扔两个闪光弹就能体现的;做将军的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军营中的事情处处都要留神,除了检查现成的实物以外,还要关心武器制造和使用的具体流程;所以反复盘问细节,既是确认新式武器的威力,同样也是长平侯在暗自考校自己的亲外甥,确认他的能力。
从考查的结果看,外甥研学的成绩和动力基本能让长平侯满意;所以他反复询问,连连点头,甚至露出了在御前会议中罕见的温煦笑意(为了表示对皇权的绝对尊重,大将军在谒见时是很少显露私人情绪的);舅甥俩在沙盘上来回勾画,相谈极欢,气氛融洽和谐之至;而在此和谐融洽之气氛中,最为格格不入者,大概只有木着脸端坐在侧的皇帝陛下了。
自然,当今天子没有扫人兴致的爱好,一般也不会在心腹面前特意摆个木头脸;甚至在谈话的一开始,他都还是笑意盈盈,以某种喜悦悠然,近乎自矜的神情打量着自己一手发掘培育出的两位心腹,尽情享受天下英雄皆入怀中的自得;直到——哎,直到霍侍中谈到更多细节为止。
当然啦,这不是说霍侍中要有意冒犯陛下;只不过闪光弹确实蕴含了很多匪夷所思的知识,而为了解释这些全新的概念,霍侍中就不得不反复引述方士们给他的教导:
“——王先生告诉我,在傍晚使用,效果会更好——”
皇帝陛下:……
“……穆先生说,闪光弹会产生巨大的热量,除了照明和刺激之外,还可以用来放火……”
皇帝陛下:…………
“……穆先生又说,匈奴人缺乏维生素,在强光上的适应力肯定很差。维生素?——维生素是在蔬果中含有的一种成分——”
皇帝陛下:………………
总之,随着霍侍中兴高采烈、意气风发的介绍他这几个月以来所学的种种知识,天子的笑容亦由大转小、由小转无、最终只能摆出了那副拉长的驴脸。
驴脸拉了片刻以后,天子再也忍受不了自家心腹那种愉快自得、俨然发自内心的飞扬意气,终于施施然起身,在舅甥两人身后负手踱步,以浑不介意的目光扫过堆成的沙盘;他已经暗自决定了,要在讨论到最激烈时,以一种平静的、恬淡的、漫不经心的态度插入话题,给予霍去病一点最高明最不露痕迹的指导,让霍去病能恍然大悟,迷途知返,领悟到对他培育最多、最为用心的,是尊贵高尚的皇帝陛下,而非这几个半路插一腿的野鸡方士……
他不动声色的迈近了两步,要以自己惊世的智慧,一语点破两位军界天才都争论不休的难题,再次显示天子的高瞻远瞩;以他往常的经验,这种展示也一点都不难,只需要——
皇帝看了一回,忽然愣住了:
“你怎么把骑兵分得这么散?”
他一指沙盘,语气大为诧异:沙盘上,用来标志汉军骑兵的白色棋子零散分布于各处起伏的地势,虽然都有居高临下之优势,但因为分兵太多,各处的数量都不算充裕,顶多不过是五六百人聚成一处,并无大规模的骑兵战队。
这是非常古怪、非常离奇——甚至可以称得上愚蠢的做法。骑兵与步兵不同,在行进驻扎时还可以随时调整兵力布置,可一旦骑兵进入高速冲锋状态,那绝大多数的通信手段都会立刻失灵,军队只能依靠本能作战;在这种状态下,组织战争的将领根本没办法指挥骑兵战队——卫青做不到,霍去病做不到,匈奴人更做不到;所以,古往今来,大多数名将在骑兵交战上的战术都惊人的一致:将所有部队收拢整顿,由主帅亲自带领,倾巢而出,做决死的冲锋。
狭路相逢勇者胜,没有花巧,没有技术,谁的马匹更壮、兵力更强、勇气更甚,谁就赢下冲锋。所以,骑兵对战中甚少花巧,往往都是聚集兵力一波梭哈,生死胜负听天由命,基本不搞什么花里胡哨的分兵合击——如果说步兵交战还能依靠精妙计策和高明指挥来逆转人数上的不利,那骑兵高速互砍、刀刀见血,基本就没有那个秀操作的空间;在这种思路下,分散部队无异于是添油战术,纯粹给人送菜而已。
皇帝皱起了眉:“你怎么想的?”
聚集骑兵全力冲锋的道理,还是他亲自教给霍去病的(当然,其中也有大将军的一点小小帮助);怎么如今不过区区数年,居然就忘了个一干二净?这样的差池马虎,在战场上几乎就是致命的疏漏!
至尊皱眉的威慑力还是很大的,但霍去病并没有表现出畏惧,他坚持道:
“穆先生说过,闪光弹的作用范围是有限的,分兵包围,四面释放,才能最大限度的展现闪光弹的效力。而且,就算分散开来,也可以用烟花来远程指挥,完成最基本的配合。”
虽然天线宝宝胖版皇帝头像,只是为了糊弄甲方博取欢心献出的祥瑞,但背后的技术却依然有巨大的运用空间——用红色烟花表示进攻;用绿色烟花表示撤退;用白色烟花表示加速,用黄色烟花表示包围;并不需要将发射的程序搞得这么复杂、这么艰难,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焰色反应,散居各处的骑兵就能迅速从远方观察到主将的命令,并果断实施;即使在高速移动中,也绝不妨碍他们抬头望天,第一时间察觉到战场局势的变更。
——换言之,只要几枚小小的烟花,困扰了名将数百年的骑兵指挥问题便能迎刃而解;骑兵将从此摆脱无脑猪突的困境,能够采用更有效、更先进的战术;即使只是最简单的指示,也胜过先前的盲目冲锋千百倍。
某种意义上,这甚至可以称为骑兵战术的伟大革新、足够颠覆作战常识的技术进步——以往一切的成功战术经验,都需要在这种级别的技术进步前做巨大的更动;否则便必将面临知识落伍后惨遭降维打击的局面。而一切敏锐、高明、眼光老到的将领,都应该在技术革新诞生的初步迅速捕捉到它的价值,并果断推进创新,以适应即将到来的变革狂潮。
所以,这是霍去病在见识到烟花效力后迅速开始尝试新战术的缘故;也是卫将军听完简介,愿意陪外甥动手尝试的缘故——大将军闻也闻出来了此种新技术的巨大潜力,在这种巨大潜力面前,即使最初的尝试相对稚拙、原始,也是极为可贵的萌芽;更何况,以大将军的眼光看,自己外甥的战术推演已经算得上是可圈可点,思虑缜密,在战场也是真有可行性的——
有鉴于此,在圣上的目光扫过时,站在沙盘后的长平侯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他大概是想以此作为暗示,向陛下表示霍去病的推演并非胡闹,而是有切实依据的正当探索,不必以过往的规矩来生搬硬套。这样的想法当然是很温柔、很体贴的,可惜,长平侯有点不太明白内情,所以这个暗示的效果只是适得其反。听完解释之后,陛下的脸色忽然有点阴沉了。他默然片刻,只道:
“听这个意思,那个姓穆的姓王的教你的本事,是比你以前学到的还要好啰?”
——听这个意思,那个姓穆的姓王的教你的本事,是比你以前从朕这里学到的还要好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