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傻二疯
人类创造着自己的艺术,但并不能随心所欲地、毫无拘束的创造它;只有从实际中出发,贴近于现实生活的艺术,才最能感动人心,这同样是一条永远不可逾越的铁律。
所以,表现上阳光灿烂、浪漫美好的张角寻仙冒险的故事,实际更近似于走投无路的贫民濒死时悲哀的幻想;天然就带着某种阴冷的底色。不过,穆祺辛苦编写这样的小说,并不是(或者说并不只是)要给读者上上强度,搞一个跪在真实的神经be结局——苛政与剥削当然是最恐怖的事情,但这个故事却并非是死与断绝的挽歌;在悲凉凄楚的底色之上,仍然闪动着希望的微光。
【张角:师傅,师傅!咱学了这些法术,便从此能逍遥自在,永无忧虑,得证大道了吗?
南华老仙:这却难,难!以此小法求道,不过水中捞月;月在长空,水中有影,虽然看见,只是无法捞摸,到底成空。
张角:师傅,这样的仙术神通,也只能算小法吗?
南华老仙:如斯法术,可以救一人之困,不能济万民之苦;可以救一时之急,不能定万世之法;杯水车薪,无利根本,不是小法小术,又是什么?
张角:那师傅,什么才是大道?
南华老仙:这不是口齿可以叙述的东西,老朽就算向你解释,你也必定不能明白;这样吧,你若真要寻求大道,就且下山去,看一看山下的忧乐疾苦。如果你真有悟性,那游历多年以后,或者能窥探到真正的道理——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仙法修炼的尽头,乃是天下人都永享太平;这就是《太平清领经》的真正精义。】
——【于是,“大贤良师”的传奇,并从此开始了。】
第53章
十月二十日, 是一个值得庆贺的、了不起的好日子。在这一天里,方士集团们分别接到了两个喜讯,第一是军务上的通报, 军队在皇权长久的施压下终于迸发出了强大的效率,提前多日调动至陇西及燕赵边境, 迅速完成了战略部署, 并为后勤运输打通了渠道。这意味着战争的一切措施都已经齐备, 对匈奴的打击箭在弦上, 生死胜负的博弈, 只等最后的乾坤一掷。
对于接连被网暴污染,急需一场辉煌胜利修复神智的刘先生而言,这当然是一场无大不大的好消息。作为拥有足够洞察能力的顶尖政治高手, 他充分相信主将的能力、相信朝廷的战备,相信那些超时代技术的力量, 也勉强——好吧, 勉强相信着另一个“自己”的统御能力;天时、地利、人和,既然一切都没有问题, 那最终胜利也就必定没有问题, 他必将可以借此洗刷一切莫须有的羞辱、诽谤, 充分展现自己的功业。
显然,现在还处于互联网萌新状态的刘先生实在是太没有经验了。他现在还不知道, 在那种混沌恶的巨魔战斗场里, 进攻永远是最好的防守;谁没有底线谁就能赢;还有, 永远——永远也不要陷入自证陷阱;如果你想要反驳一个质疑,那你就会有反驳不完的更多质疑。
可惜, 一辈子都被人精心呵护、体体面面几十年、生平遭遇的最强嘴炮不过穆氏阴阳怪气(考虑到基本的颜面,姓穆的总不可能搞人身攻击)的刘先生实在缺乏这个体会, 他只能在后续的摔打中慢慢学会这个教训。而现在,现在,刘先生非常高兴,高兴到甚至愿意多问穆祺一句:
“你说的‘第二件喜事’是什么?”
于是,同样眉飞色舞的穆祺欣然告诉了他第二件大喜事——由边角料印刷出的《黄巾传奇》,每月销量终于突破一千了!
刘先生:?
……好吧,刘某人并不是何不食肉糜的主;他也大致明白,书籍的迅速普及意味着民间舆论场的渐渐复苏,意味着他可以尝试着绕过儒生和乡贤的垄断,直接接触最广大的黔首。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漫长的、琐碎的、短时间内看不到什么成效的工作;将这种漫长进程中一点微不足道的进展称之为“喜讯”,显然是太莫名其妙了。
不就是一千销量吗?以所谓“现代世界”的记录来看,这连九头牛上的一根毛都不如吧?
当然,作为富有经验的大阴阳师,穆祺总会有一番稀奇古怪但听着又很有道理的说辞。比如这一回他就振振有词的宣布,《黄巾传奇》的成功只是一个起点,但它已经证明了大汉市井阶层旺盛的购买力;每月一千册的销量当然渺小,但只要能够培育出人们的阅读爱好,那就意味着一个庞大的、源源不断的市场;而各地的巨商们必定会被这样庞大的市场所吸引,将资金投入到新兴的事业中,谋求超额的利润——而这样巨量的投入当然会刺激技术的更新、产业的进步,并进一步推动市场的扩张。
实际上,穆祺已经通过特殊的渠道拿到了确切的消息,发现巴蜀成都一带出现了不少各种手册的抄本;来历不明、技术粗糙,大概是当地商人盗版的结果。但这并不会触怒掌握版权的方士;或者说,大量盗版的涌现正是穆祺所希望看到的东西——模仿是超越的第一步;揣摩、仿效,乃至于直接窃取,正是这样近乎不择手段的欲望,促成了资本永无休止的增殖与扩张;一旦这种扩张出现,那就意味着无形的大手即将释放它最强大、最无可匹敌的魔法。扭曲人心、塑造共识,此种魔法的力量,即使穆氏本人也绝不能掌控——
可惜,刘先生没有心思听这样长篇大论的描述。当穆氏又开始喋喋不休的念叨什么“自由市场”、“资产法权”、“正向循环”之类半懂不懂的古怪词汇时,刘彻自动无视了这些废话,将其全部理解为现代魔怔人发癫时的惯有的症状;他直接转头询问长平侯:
“军队的主力大概会在十天后动身,你与去病要随同出征吗?”
长平侯猝不及防,大为愕然:“什么?”
“我找‘他’要了几个位置,就说以筹备后勤、协调运输的名义,可以随同出征。”刘先生淡然道:“如果愿意,我可以把你们的名字一同报上去,连带随军的差遣、职务,都能一并安排,并不麻烦。”
这个发言颇为出乎意料,以至于仍在喋喋不休的穆祺都闭上了嘴,以一种极为诧异的神情望向了刘先生:
“‘并不麻烦’?”
显然,作为深谙各种老登恶劣本性的过来人,穆氏一听就懂,根本不会信这种笑话——什么叫“并不麻烦”?所谓“要几个位置”,说得真是轻描淡写,但绕过正常步骤强行向皇权索要军中的职位,那实际就是染指军权、染指最高暴力;坐在皇位上的那个鲜活版独夫皇帝,会觉得这种事“并不麻烦”?
……好吧,死鬼老登毕竟是已经蹬腿的人了,又有系统规则严密束缚,真说他要篡权夺位也没什么可能;但军权这种事本来讲究的就是圣心独断绝不能有一丝风险,更不必说,鲜活版本的皇帝应该还在绞尽脑汁,严防死守的围堵死鬼老登撬墙角的可能,应该是绝不会允许他与“自己的卫霍”长久接触才对。
所以——
穆祺震惊道:“陛下做了什么?”
难道真发生了什么不忍言之事吗?!
“没有什么。”面对这颇不体面的震惊,刘先生云淡风轻,尽显从容:“只是我答允了‘他’一件事情而已,都是小事。”
事实上,在数日以前,当刘先生秘密进宫,向‘自己’提出查手军权的要求时,他同样也预计了一场狂躁的、歇斯底里的、不可遏制的暴怒;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已经为此准备好了一切的说辞和辩护;足以说服——或者恐吓住另一个“自己”。
但出乎预料,当听完这匪夷所思的狂妄要求后,坐在皇位上的活皇帝并没有立刻发怒——好吧,虽然他的脸的确是非常厉害的抽搐了一刹那,表情也在瞬间变得相当狰狞——但他终究是平静了下来,没有咆哮没有回骂,甚至没有说几句刻毒阴损的回击。他只是深深呼吸了几口,以一种平直的、冷淡的语气开口了:
“你要先为朕做一些事情。”
刘先生皱起了眉。他自然知道,说服另一个自己放弃军权的垄断绝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他甚至也打算为此付出一点东西;但无论如何,这种“付出”应该是以自己为主导,受自己的控制,由自己安排,而非由其他人(哪怕是另一个‘他’)高踞皇位,以如此傲慢的态度,居高临下的提出。
即使双方谈判,你来我往,总也该拿出一点谈判的诚意和热情来。刘先生默然不语,极为冷淡的表达了反抗的态度。大爹与大爹永远是彼此不能相容的,在另一个自己放下颜面,表现恰当的、正确的态度之前,对话当然很难进行。
不过,皇位上的皇帝并没有理会这点隐晦的别扭。他只是缓慢的、冷淡的继续:
“在十几天前,朕召见了去病,然后发现了一点异样。”
刘先生眯了眯眼,终于挑起一边眉:
“什么异样?”
“他喜好的战术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皇帝道:“朕与仲卿考核了他近日以来的进展,让他详细推演汉匈战场上可能有的变化。在推演中,他布置战术的习惯完全变了——他很少再沿用过去以骑兵冲锋、高强度行军追击的战术,反而更愿意——更愿意用一些新的技术,尝试新的方案。”
虽然至尊的语气死板、僵化、毫无起伏,刘先生仍然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喔”,然后——然后连另外一边眉毛也挑起来了。
是的,虽然皇帝已经尽力说得隐晦、冷淡、仿佛若无其事,但刘彻依然敏锐把握到了关键(笑话,都是自己人,谁能瞒得过谁呢?)——什么叫“喜好的战术有了巨大变化”?说得明白一点,不过是霍去病抛弃了以往的战术,投入了新技术的怀抱——或者再说得更直白、更赤裸一点,那就是霍侍中抛弃了“皇帝”教授的经典战术,选择了“方士”传授的新鲜知识。后来居上、喜新厌旧、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无论怎么形容,方士,赢!
作为大赢特赢、赢麻了的方士一员,刘先生心情大好,精神舒畅,甚至愿意主动忽视另一个“自己”的傲慢,主动搭理他的无礼了。他极为矜持、极为和气的开口,语气从容:
“少年人总喜欢新东西,这也是常有的事情。再说了,过去的战术其实相当危险,选个新的也没什么不好。”
的确没什么不好。以刘先生在现代读到的论文来看。冠军侯霍去病英年早逝的成因众说纷纭,但大多数认为与他那种强行军高速冲锋的战术作风不无关系;战场上不眠不休的高速冲锋——尤其是在漠北苦寒之境的高速冲锋,仅仅是体表冷热交替的迅速变换、极度亢奋中激素环境的失调,就足以给身体制造不可计量的暗伤;这些暗伤一旦发作,病势必定相当猛烈。
有鉴于此前车之鉴,那换一换战术也没什么不好。热衷于鼓捣烟花火药和古里古怪的高技术战法,总比燃烧血条的氪命打法要划算得多吧?名将是最顶级的不可再生资源,运气好抽到了手就应该好好呵护,而不是放纵那种肆无忌惮的挥霍法,区区几年内将心血活力挥洒完毕,璀璨流星一闪而逝,徒留皇帝陛下两手空空,站在原地干瞪眼睛。
——如此看来,方士集团恰到好处地指示了一种更新更好、更省体力的新式战术,不恰恰是解了皇帝燃眉之急,从此极大削减了未来冠军侯暴卒的风险么?以新技术基本抹消皇帝后顾之忧,这难道不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以道义报答信任、以感激报答恩惠,是做人起码的道理;只要皇帝还略通一点人性,就不应该因为那点莫须有的什么“ntr”耿耿于怀,而该发自内心、真情实感,向以王某人为首的方士集团表达感激才是。
当然,另一个“自己”可能太过年轻,在为人处事上还不够懂事;刘先生心怀宽广,也不是不能够谅解。但如果不懂事到要翻脸发难,那也休怪刘先生辣手无情,翻脸不认人了。
果然,皇帝的脸皮到底没有厚到那个程度。他哼了一声,没有就刘先生的话发表过多看法,只道:
“去病往日的战术是有些毛病,朕已经听——听那姓穆的说过了,当然要设法改易;但你们那种应用新技术的战法,就真是安全无虞,绝对没有问题吗?”
“自然。”刘先生不假思索:“所谓‘新技术’,也不过只是现代世界烂熟于心的俗套战法。千百个例子中都没有问题,现在怎么会有问题?新技术可以大大降低将领指挥的强度,这是通论。”
“是吗?”皇帝有些怀疑:“但我还听穆——穆某人说,生产和运输这些火药燃烧剂等等也是非常危险的,稍不留神,就会有极为惨烈的后果。此言是否属实?”
“当然属实,但你纯属杞人忧天。”刘先生嗤之以鼻,觉得另一个‘自己’真是目光短浅、畏手畏脚、可堪一笑:“为什么会有危险?因为负责生产和押运的人都不遵守《安全条例》,不懂基本的化学常识。他们胡乱操作,自寻死路,与他人何干?反之,只要老实遵守条例,难道这些药品还会凭空爆炸不成吗?”
听到这样信誓旦旦、自信满满的保证,皇帝略微有些放心——喔,他倒不是放心那个死鬼的诚信,但总觉得这老登应该不会在与霍去病有关的问题上乱搞;如果这死鬼敢做此保证,那想来还是相对靠谱的。作为后方坐镇一切的主导者,他原本也不需要关心这么详细,最终多只要问一点提纲挈领的大致方向。
“‘基础化学常识’?”他顺口道:“听起来,你应该很明白这个基础化学常识啰?”
如果死鬼懂这个常识,那皇帝也不是不可以捏着鼻子和他合作,先把消息套过来再说。可大大出乎意料的是,刚刚还在趾高气扬、指手画脚、指指点点的死鬼,居然下意识愣了一愣,没有立刻回话。
皇帝:?
皇帝皱起了眉:“你应该懂这个常识的,对吧?”
刘先生:…………
不用再问什么了,只要一看到死鬼脸上那种熟悉之至的、欲言又止的诡异表情,皇帝就什么都懂了——
“你根本不知道?!”他简直不可置信:“你连一根毛都不懂,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胡说八道?!”
虽然这基本是事实,但刘先生依然被如此无礼傲慢的态度激怒了——就算是事实,你也不可以这么乱说!
“你在胡喷什么?”他勃然大怒,厉声回击:“第一,我当然懂一些化学常识,至少比你懂!第二,什么叫‘一根毛都不懂,还敢大放厥词’?你也不照照自己!你连基本的统计学常识都不懂,不也舔着脸在指导桑弘羊吗?”
皇帝猝不及防,当即就被这话刺得瞳孔一缩,看起来很像是要拎起旁边的茶杯,当头脑给死鬼砸一杯滚水过去;但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并迅速找到了足够凌厉、辛辣、刺痛人心的反击。
“朕或许有很多错误。”他冷冷道:“但无论如何,朕总还没有沦落到要死乞白赖,靠着强行‘重来一遍’来挽回以往错误的地步。”
一击中的,再无走展;刘先生立刻陷入了沉默——尴尬的、冷淡的、几乎能称得上可怕的沉默。但皇帝再不搭理这个傲慢无礼、毫无自知之明的货色,他直接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朕可以答应你们的条件,在军队中安排几个位置。”他道:“但你要帮我盯住去病,留意他的战术、注意他的安全,时时提醒他遵守——遵守那什么‘安全条例’,不要闹出太大的事情来。哼,仲卿要总管全军,没有功夫约束外甥;其他人的话他也未必会听,只有你们这些‘导师’的吩咐,他或者还要尊重一二……你们把这件事情办好,其余的事情都由朕来料理,如何?”
毫无疑问,所谓“尊重一二”,等于是变相承认了方士集团之于霍去病(初出茅庐版)的巨大影响力。以皇帝的心性习惯而言,无疑又是一种令人痛楚的无形ntr,需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压抑情绪,平平说出;甚至有些压制不住,还要在语气中透露一点端倪。
不过,所幸死鬼还在强烈破防之中,所以皇帝还能调整心境,继续阐述:
“……去病毕竟是第一次尝试新战术,派几个人去看看也放心些。你们都是过来人,想必不会在战场上拖后腿,所以也没有什么大碍。”
刘先生的脸色变换数次,终于冷声开口。语气已经颇为僵硬:
“你让我们都跟去?”
“当然。”皇帝道:“本来只让穆祺跟着去应该也够了,毕竟他也懂所谓的‘化工常识’;但穆氏——穆氏相随,恐怕也不算安全吧?”
这句话似乎并没有什么力度,却极为含蓄地点出了皇帝的担忧。作为这个世界上也许是最高明的政治生物,天子对自己在意的东西从来有着极高的敏感度,所以他很早就察觉出了穆祺对霍侍中的影响力——隐晦而持久的影响。
是的,虽然表面上看,最能左右霍侍中三观的似乎是咋咋呼呼、不可一世的死鬼;但正所谓咬人的狗不叫,皇帝潜心观察,早就发现霍去病许多战术上的“创见”、诸多天马行空的怪异设想、风格上极速而强力的变更,都是发生在与穆某人对谈之后;而霍去病论述自己新奇创见时的只言片语,似乎也隐约透露出了这种外部暗示的一点迹象。
当然,迹象只是迹象而已,没有证据能证明这种迹象是有意的引导,是蓄谋已久的诡计,是部署深远的大棋。换做任何一个人——哪怕是霍侍中的亲娘——在此,可能都很难察觉到此种微妙的变化,而多半会被跳来跳去的死鬼吸引掉全部注意力,从而忽视真正的目标。
但很可惜,皇帝陛下实在是太了解霍去病了,比霍侍中的亲妈都要更加了解。霍侍中年幼时就养在上林苑中,从皇帝处蒙受的教诲和指点恐怕比亲舅舅都要多;、以这样近乎于真传弟子、心血结晶的身份,天子当然非常清楚霍侍中的整个思想底色,所以,只要这个底色中有一丁点异样的改变,他都能立刻闻出味道来。
当然,他依旧没有证据。但九五至尊怀疑一件事情,什么时候需要过证据?
“朕以为,这个穆氏的做派……不太安全。”天子道:“还是要稳一点好。”
刘先生沉吟片刻,难得同意的点了点头:
“是不太安全。”
如果只让穆祺随军负责化合物管控,那就等于放任一个超级污染源单独与霍侍中——年轻的、单纯、不谙世事险恶的霍侍中相处,而且一相处就是几个月之久。那刘先生自己都不敢想象,等到汉军凯旋之后,自己见到的会是被塑造成怎样的一个霍去病。
真的,光想一想那种不寒而栗的局面,他身上所有的毛就要一起立起来了。
穆氏或许可能疯癫,但穆氏疯癫却不太可能。刘彻百之百相信,只要此人抓住机会,他一定能蛊惑人心,颠倒阴阳,整出兜不住的狠活。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提前做好防备,确实是有备无患的好法。
“我们可以合作。”天子徐徐道:“我想,你也不愿意看到穆氏上下其手,煽乱去病的心吧?你还是要看住他。”
不必再犹豫什么了。无论私下里的龌蹉再如何狰狞、刺激,无论彼此间的羞辱再如何刺人心扉,一生一死的两个皇帝都有着共同的底线:他的——好吧——他们的铁杆心腹,绝不能允许其他人染指。
“好吧。”刘先生道:“我答应你,”
第54章
合作的条款异常简单, 刘先生允诺在行军途中一定替皇帝“看好去病”,谨防穆祺这个居心叵测的坏人上下其手、煽乱人心,蛊惑他们共同的心腹;同样, 皇帝陛下也许诺给他一根节杖,允许他在军中随机应变、“便宜行事”。
这无疑是非常大的权力。天子节杖当然有“如朕亲临”的效力, 但具体运用上也要看持节使者个人的胆气和秉性。毫无疑问, 在汉武一朝堪称恐怖的政治压力下, 大多数管理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纵使侥天之幸, 真的捞到了一个持节办事的机会, 那基本也没有什么飞扬跋扈、为所欲为的胆量,能借此良机为自己的政治势力捞上一把,已经是潜规则的上限——不过, 这个潜规则只是对一般人而言;天子充分地、完全地相信,只要他真给了那个死鬼狐假虎威、把持皇权的机会, 那这人就一定会将权位滥用到一个匪夷所思的新高度、足以上史书的新高度、令后来人瞠目结舌地新高度——这是完全不必有什么疑问的。
在正常状态下, 天子当然很难接受这种肆无忌惮的滥用。但两害相权取其轻,相较于虎视眈眈、似乎对霍去病有着古怪影响力的穆某人, 一个癫狂错乱、居心不良的老登, 总还在可控范围以内;毕竟, 他与那个死鬼是太亲切、太熟悉了,熟悉到对方撅一撅屁股就知道要拉什么屎, 就算要做坏事也做不出什么浩大新意来;危险程度当然大大降低, 勉强还可以容忍一二。
事实果然也不出皇帝的预料。理论上来说, 即使手持天子节杖,仍然需要圣旨明发, 才能正当行使职权;但刘彻显然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走那些繁文缛节,实际上, 他根本不必劳烦皇帝操心,就替皇权自行编排好了方士集团中所有人的职位,考虑周密、规划妥帖,充分考虑到了大家的特长;譬如说,他给自己安排的是个什么“都抚军”的职位,负责居高临下,指挥若定、代替皇权监督整场宏大战略,很能体现高贵的地位;他给长平侯冠军侯安排的则是什么“骁骑校尉”,进可领兵,退可参谋,同样能将现有军事才略发挥得淋漓尽致;至于给穆祺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