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傻二疯
不过,就算再心怀敬畏,他依然想不通对方那些含糊其辞的交代。贵公子只是让他将回信装在盒中,却从没有约定过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来取;这样一份关键的信件现在砸在自己手中,那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总之,经历了千辛万苦的等候以后(老登:实际上也不过两天而已),穆祺终于从贴纸张开的“门”中取到了他期盼已久的信件(老登:再重复一次,实际也不过两天而已);他迫不及待的摸出了那张薄薄的书信,将之稍稍举高,直面太阳,脸上渐渐洋溢起了某种梦幻般的、不可思议的满足表情。
刘先生:……诶不是,你这就多少沾点恶心了。
在刘先生冷漠的目光下,穆祺缓缓开口,语气中依旧带着朦胧的情绪。
“这就是。”他轻轻、轻轻道:“诸葛丞相亲笔的书信。”
刘先生:…………
无视了老登那张硬得可以当挡箭牌的脸,穆祺翻动书信,将封口凑近旁边的炭盆,借着热气溶化胶质,再用竹片小刀插入纸缝,沿着浇水的缝隙仔细挑开,尽力不破坏封口上印泥的原貌——这可是诸葛丞相的私印!还有本人的花押!你知道那个价值吗?你知道这个意义吗?你知道这份原件一出,四川博物馆和国家博物馆会立刻暴起大扯头花,扯到连大道都磨灭了吗?
可惜,刘先生一样也不知道,他只关心他自己——他先前也不是没给穆祺写过信,但穆祺从来是接过信封后chua一声把封条撕成两截,扯出信件就开始看;什么时候又有过这样的细致体贴、无微不至?
真正是欺天了!!
他的脸色很难看了:
“这封信都写了什么?”
都写了些什么天书,能让你高兴得跟吃了蜜蜂屎一样?
“就是寒暄的信而已。”穆祺逐字逐句看完,颇为郑重的下了定论:“嘘寒问暖、表示善意,并且表示,如果双方都有闲暇,可以设法见上一面……”
说到此处,穆祺的语气慢慢迟疑了。他一行行读过信件,脸色浮出了古怪的茫然。
“他不是都答应见面了吗?”皇帝冷笑:“你还摆出那副样子做什么?”
“信件说,可以在城南万里桥道东的石室见面。”穆祺小声道:“丞相会在三日后视察太学,刚好方便碰头。”
“石室?”刘彻愣了一愣,记起来了:“文翁创立的学校?”
孝景皇帝时,蜀郡太守文翁于成都城南修筑石室,并创立蜀郡郡学,号为“石室文学”;后来两千年文脉不断,绍续直至现代,仍旧是西南鼎鼎大名的中学——孝武皇帝时的文学名家司马相如,少年时就曾负笈游学于石室;而托《上林赋》、《大人先生赋》的名头,皇帝也多少知道石室的底细。以此西南文脉富盛之地,设一个太学也不是奇事。
“那又怎么了?你认不得去石室的路?”
“不是石室的事情。”穆祺低声道:“是太学,太学的事情……依照惯例,武侯应该是很少去太学的。”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穆祺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很难解释——因为这问题也根本没法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如果要条分缕析,一一摸清,那肯定也非常复杂、非常微妙,非常难于启齿,甚至……甚至可能要牵扯到整个西蜀的政治架构,乃至于诸葛丞相的理念。
诸葛丞相的政治理念是什么呢?自然是“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但他所兴复那个汉室,又显然不可能一比一复刻两汉的制度——无论文景武宣的功绩多么辉煌,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往事不可复现,枯木再难逢春;高明渊深的政治家,当然不会蠢到膜拜死物。所谓“复兴汉室”,多半还是旧瓶新酒,别有机心。
因为朝乾夕惕,事务冗杂,武侯基本没什么时间详细论述他的政治理念;于是这套政治框架的细节,就只有从葛相最亲近、最密切、最能拿到第一手资料的人口中转述;而以穆祺听到的转述来看,武侯理念的核心,可以以《出师表》中的名言,一语蔽之: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若无兴德之言,则责攸之、祎、允等之慢,以彰其咎”。
概而论之,在新的体系中,皇帝垂拱于上,丞相总览其责,百官各司职守;君主不再插手具体行政事务,而统揽的是“托付”的权限——拟定战略、裁夺大政、下总的决心;而具体的事务执行,则由丞相及百司负责,各自整整有法;当执行出现问题时,皇帝则“治臣之罪”,根据职守的划分分别问责。决策权执行权与问责权分开,避免东汉以来权责混乱、上下失序,中朝外朝彼此撕扯,皇权不得不依靠宦官执政的窘境——以西蜀十余年实践来看,这种新设计的体系委实算得上一剂良方。
当然,皇帝不可能真下场一个又一个的检查工作,必须要有人肩负起检察体系的工作;而在诸葛氏的制度设计中,处士横议、清流舆论这一块的职责,是由太学生们负责的——年轻气盛、身家清白、没有过多的利益纠葛,这样的人负责放炮负责制衡,其实相当合适。
不过,太学生适合监察议论的前提,是别有用心的党争还没有渗入到太学之中。东汉末年党锢之祸,宦官士族束甲交攻,极端化的政治蔓延至太学之中,几乎将学生们一撕两半,学术体系彻底崩盘;于是处士横议变为党同伐异,舆论监督变为撕x大战,天下之事,从此再不可问。
有此前车之鉴在前,武侯便相当注重维护新生的政治秩序;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守则,便是将丞相府的执行权与太学生的监察权有限区隔开来,避免双方勾连,遗患无穷;而为了执行这条措施,自成都初定、秩序建立之后,除了数次礼节性的视察以外,实际统揽政局的诸葛丞相就很少踏足太学,甚至强力约束部属,将高层政治的纷争基本隔绝在学堂以外。所谓内外有别、所谓举止有度,即使在西川高层斗争最为激烈,即所谓李严“行苏张之事”的时候,武侯都从没有将顶层的权力冲突公之于众,更没有让冲突扩散,牵扯到整个国家机器,威胁脆弱的政治平衡。
非不能也,实不为也。运转权力的关键不在于放肆,而在于克制。不过,这种克制也是隐忍的、含蓄的,党争、权斗、政治撕扯,每一个都不是能上得了台面的东西,更不是大汉丞相可以公开宣扬、公开阐述的信条;这种类似于申、商权谋之术的阴冷秘密,只有武侯最亲近、最信任、最不会隐瞒的亲传弟子,才能有幸窥视到真传。
比如——比如将这一事实转告给穆祺的那位“第一手信源”。
可惜,第一手信源已经转告了他,那他就不方便再转告别人了。所以穆祺踌躇片刻,并未开口,只是心中依旧疑惑:武侯的政治理念不会随意变更,那当然也不该随意突破惯例;以过往的惯例来看,丞相府根本不该过度牵涉太学的事务,武侯仅有的几次到访太学,都是光明正大的礼仪性质,是陪着嗣君一起去的重要公务。
……诶,等等,“陪着嗣君一起去的重要公务”?
穆祺霍然瞪大了眼睛。
三天之后,穆祺衣着一新,带上同样衣着整肃的皇帝陛下以及卫青霍去病,再次穿越了调整完毕的“门”,跳跃至另一个时空。
——是的,“衣着整肃”;虽然在穿越之前,刘先生曾经表现过小小的傲娇,表示自己是大汉天子,刘姓正统,没有必要郑重其事的换大衣服拜见后世的丞相,一揖一礼也就罢了,就是一言不发,对方也没有资格质问;但穆祺强力镇压了这不合时宜的傲娇,极其凶狠的做出了绝对有效的威胁:如果皇帝陛下在此时不识时务,那么以后谒见太子及青宫属官,他恐怕也要识不得时务了!
“尊重是相互的。”他板着脸道:“希望陛下明白这一点。”
总之,陛下还是换上了一堆拉拉杂杂的新衣服,拉长了一张驴脸跟在了他身后。
新衣服新气象还是有用的,至少成都城中巡视的兵卒并没有为难他们,过问几句后就放走了几人;而凭借穆祺手中不知来历的令牌,他们顺顺堂堂混进了太学,出门登高,钻到石室的后山东绕西绕,最后分花拂柳,绕进了不知何处的一个小小山洞——两尺见方,藤蔓缠绕,除了几方小小石凳石桌以外空无一物;其简陋凄清、荒凉冷淡,与外面装潢一新的太学学堂格格不入,简直要让人见而止步,怀疑是不是走错了位置。
刘先生在洞外停下了脚步。他颇有嫌弃的拎起自己新衣裳的下摆,小心避让开地上腐败的野草与淤泥,啧啧有声;他左右环视一圈,嘴立刻撇了起来:
“你确认是这里?”
穆祺抽出一张纸条,仔细对了对山洞里的石壁:
“……应该,应该没有问题。”
刘先生怀疑地挑了挑眉:先前诸葛氏寄来的信中只说了可以在太学周遭碰头,根本没有指定具体地点;但穆某人看过后信誓旦旦,一口咬定就是在后山见面,完全不必做任何确认,带着人就直接往这里冲。现在当头撞进这么个山洞,自然让人大感疑惑:大汉丞相如果没有什么怪癖,那为什么会对这样简陋的地方情有独钟。
面对这样疑惑而凌厉的目光,穆祺神情有些尴尬。显然,他绝没有那个荣幸洞察武侯的内心世界,所以这个地点根本就是那位第一手信息源提供的——第一手信息源告诉他,诸葛丞相教诲嗣君的时候,除了传授光明正大的经史子集以外,还会在闲暇时指点一些阴冷的、隐秘的、很难直接示人的权谋,所谓“申、商之法术,韩、李之阴谋”;而为了契合这种阴冷的基调,传授的地点多半是在某些较为偏僻、暗淡、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比如太学的后山。
当然,这个后山屡次被诸葛丞相选中,自然也有它独特的优点;譬如,它虽然隐蔽偏远,却居高临下、略无遮拦,可以一眼望到太学的正门。而当初武侯传授权术,就是站在这山洞之外,指着远处太学门口出入的人群,一个一个地教嗣君怎么辨识人物、怎么区分贤愚、怎么因才施用;又一个一个地把太学最出色、最顶尖的人才指点出来,让嗣君记住他们的气度和举止,规划日后的布局——那时正是预备第一次南征、“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之前;南方苦热,瘴气深重,谁也没有把握能安稳回来;所以在这时教授最敏感微妙的用人之学,未尝没有预备后事的意图:设若武侯南征不起,便由董允、费祎、向宠等人支撑危局,丞相府储备的中坚官吏逐次过渡;等待局势稳定,再由太学里的新锐人才分批顶上,缓缓恢复元气。如此老中青三代结合,大概可以给嗣君争取到二三十年的光景。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尽心尽力谋算到这个地步,真是至矣尽矣,无以加矣。也正因如此,第一手信息源当时的感激涕零、无可言说,应该是情真意切,绝无虚假的;他因此而留下的记忆,也必定是深刻生动,绝无忘怀……可现在,现在,穆祺环视四周,由衷地怀疑,是否某些过度的情感终究还是干扰了刘礼的大脑,否则在他描述中,虽然简朴原始,却不失温馨的授业石洞,怎么——怎么会是这么个鬼样子呢?
可是,这里的方位分明是没有差错的,站在洞外往远处眺望,也确实能看到太学的正门。所以……
“想不到,诸位竟然来得这么早。”向着洞外张望的几人听到了一个声音,平和、清朗、肃肃而如松下风,虽然是在此寂静无声之境地,亦丝毫不觉突兀:“先发而后至,倒是我失礼了。”
三人一齐转身,望见岩洞后藤蔓起伏,有人分花拂柳,自洞后转出;只见青袍缓带,儒冠羽扇,面容清癯,神色恬然;如果不是目光炯炯,灿灿如岩洞生电,那么乍一望去,竟仿佛只是太学中的教授趁兴踏青,涉足此处。
——可是,这样的人物在此时此地现身,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穆祺低声开口,语气已经微微喑哑:
“……丞相!”
现实中没有那么多戏剧性,无论心中如何激情似火,在张口发声之时,周遭都不会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背景音乐,烘托出那种无以言说的深厚感情;于是穆祺瞠目相望,竟至于无言以对,喑哑不成语调。
诸葛丞相!活着的诸葛丞相!
不过,面对这样颇为失态的反应,丞相只是莞尔一笑,略无异样;他左右顾盼,神态恬然,仿佛春风化雨,自带亲和的气质。他道:
“想必这位就是写信的穆先生了?后面那一位,就是信中提到的刘先生了?”
穆祺点一点头,刘先生则皱了皱眉——他注意到。诸葛氏的目光直接望向了自己,而没有在卫、霍身上做任何停留,显然是分毫不差的辨别出了自己的身份,而非误打误撞;可穆氏的信中虽然提到了他,却只是泛泛而谈,并未深入,仅凭这一点并未深入的细节,又到底是怎么认出来自己的?
他沉默不语,有意想窥探更多;而诸葛氏的目光亦从他身上一掠而过,再次回转到穆祺身上:
“我原本在后山派了几个侍卫,预备指示方位,想不到穆先生居然对石室的情形如此熟悉,这么快就到了此处。”
穆祺有些讪讪:“这是有人告诉我的。”
诸葛丞相默然片刻:“……那么请恕冒昧,将这一处地点告知先生的那个人,如今怎么样了?”
穆祺张了张嘴,一时竟无法言语:按照管理局的规定,泄漏平行时空的任务信息是极大的忌讳——尤其刘礼的任务还没有执行完毕;于是他迟疑片刻,只能道:
“……他很好。”
的确很好。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夙愿得偿,力挽狂澜;除了年深日久,与自己的相父终有一别之外,一切都非常的好。
丞相神色微动,露出了一个浅淡的、诚挚的微笑。他道:
“那就好。”
或许是气氛的缘故,又或许是情绪淤积于心,不能自已。穆祺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脱口而出,冒险说出了一句话:
“——他说,他其实很想念您;他还说,他真的很想亲自来见您一面;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已经不能再说了,因为哪怕是这么一点泄漏,依旧在穆祺的耳边激发了刺痛——那是系统强力的警报,森严的告诫。
不过,有的话原本也不必说这么多。在冲动的半句说完之后,丞相略微一愣,再次微笑:
“我都知道。”
知道什么呢?虽然只有寥寥数句,但他已经明了了另一个世界的无奈、挣扎、以及苦衷——与穆祺及赵菲不同,三人组中的刘礼所享有的自由其实更为狭窄;他并非开创,而是继承;继承的又是两汉以来恢弘的帝业、兴复汉室的伟大理想;他所承担的使命,就是以要汉帝的身份,重塑数十年乱世后所有人对于秩序的信心、对于理性的信仰;而这种使命,必然要求他规行矩步、分毫不差,而不会给予太多的自由。
“亲贤臣,远小人”、“咨诹善道,察纳雅言”,在经历了军阀、世家、蛮夷轮番洗礼,旷达放诞的癫狂统治之后,人们最渴望的就是稳定的秩序、可靠的理性、不会崩塌的规则。在这种渴求下,连雄才大略、高瞻远瞩都可以退让一步,让位于一个平和、可靠、举止有度的君主。这是治疗乱世ptsd、恢复世道元气的重要心理疗法,一点都马虎不得。诸葛丞相多年苦心经营,也正是要以新生政治制度的清明、平稳、镇定,抚平整个中原的伤痛。
有鉴于此,刘礼就必须承担起回应期待的职责。对于其他皇帝来说,微服私访、无故离宫,莫名其妙消失个几天可能不是什么大事。但对刘礼而言,这玩意儿在政治上的影响却委实不小,甚至可能导致内朝官员ptsd发作,想起桓、灵,乃至世家名士服散“旷达”的什么神经往事。
所以,刘礼只有克制,克制自己的情绪、克制自己的心力、克制某种本能——转权力的关键不在于放肆,而在于克制,这是相父用了几十年亲自交给他的重大道理,现在终于轮到他来实践了。如果武侯能够几十年如一日,克制自己、尊重规矩,从来不逾越政治体系的界限,那么他也应该学会忍耐,以此来爱护丞相最后也是最大的遗产,继续维护汉室的体统,回应整个天下的期待。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死而后已”,多么悲哀而又浪漫的词。所以丞相慢慢、慢慢叹了口气。
“请帮我转告他。”他道:“他做得很不错,非常不错。”
第82章
的确非常不错。
虽然相较于穆祺与赵菲的波澜壮阔, 刘礼那套按部就班、循规守矩的任务实在没有什么刺激性;但历史的意义从来不在于戏剧性,或者说,站在三国-魏晋-南北朝的关口, 一个皇帝所能起到的最大作用,恰恰是他克制、理性、波澜不惊的一生。
简单来说, 他要正常, 绝对的正常。
虽然说中国人多的是盛衰兴亡的经验, 但对于东汉末年的士人而言, 长达数十年的乱世仍然是一个史无前例的恐怖噩梦;战国厮杀依旧是秩序的屠戮, 秦末乱局太过短暂;而东汉末年——“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乱世,则是绵延数十年余祸不绝, 足以覆盖掉一个人一生最精华、最灿烂的青春时光,由生至死、由壮至衰, 平生耳之所闻目之所及, 都是破坏、混沌、崩塌,简直如坠无底深渊, 永远不知道这个噩梦的尽头。而如果是目光远大的有识之士, 还能隐约看出之后更加惨淡、恐怖的未来:汉末乱世不过是开胃小菜, 后面接续的还会有惨烈到无可言说的大混乱与大分裂,漫长到可以耗尽希望的绝境。
亲眼面对了这种绝境, 那大家的心理创伤便是可以想见的。这种时候的散乱人心已经禁不起什么大动作, 要做的是“不动声色, 措天下于泰山之安”;此所谓后世回忆武侯“葛公在时,亦不觉异, 自公殁后,不见其比”, 武侯执政,罕有标新立异、恢弘捭阖之处;但继末世丧乱之后,清明而理性的政治能够平稳运行,本身就是最大的奇迹。而刘礼的任务,就是延续这个奇迹,直到人心恢复正常为止。
“颜色不变,徐起而正之。既正,油然而退,无矜容”,此之谓也。
从容克制一时容易,从容克制一世却很难。刘礼从容克制这十几年,已经够对得起相父的教诲了。所以丞相这一句感慨,本也其来有自。
当然,克制总是让人伤感的;所以丞相面上隐约的哀色,本来也不难理解。不过穆祺停了一停,终究还是忍耐不住躁动的好奇,大着胆子发问:
“丞相——丞相对我们的来历,似乎颇有预料?”
是的,在初见时的恍惚冲击消散之后,更大的疑惑就迅速升了上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诸葛丞相对他们的来历显然是心中有数,所以才三言两语,切中要害,根本不必劳烦穆祺多言。但正因为如此,才令人恍兮惚兮,不可理喻:这样的消息,又是什么时候泄漏的呢?难道武侯只是看过一眼,就窥探出了他们的底细?
——这又不是什么神魔鬼怪宇宙,这样“状诸葛多智而近妖”的桥段,就委实不必了吧!
面对穆祺的错愕,武侯只是微微一笑:
“我当然没有那个窥伺人心的本事。之所以能一语中的,不过是有人提前通报了风声而已——自然,是秘密通知的。”
他从袖中抽出几张信纸,向几人晃了一晃,用意不言而喻:为了保证一鸣惊人,能够直入丞相府书案,穆祺寄来的地图和信件都是由刘礼亲自书写,用的还是丞相教他的字体;不过,一模一样的字体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字体错落有致,笔画时粗时细,不必要的多了很多曲笔。旁人可能一头雾水,但熟悉内情的人一看就能觉出猫腻——这是早年武侯传授《阴符经》时与嗣君约定的暗语,原本是演示军队行进时传达密令的技术,但只要稍加改造,同样也可以传递更多、更复杂的消息。
怪不得刘礼书写文件时总是格外仔细,常常以“隐私”为借口阻止旁人细看——穆祺蠕动嘴唇,终究只能嘟囔出一个“莫名其妙”,而后悻悻然了事。
丞相理了一理信纸,将文件仔细收好。老登双手环抱,大马金刀站立于旁,此时终于哼了一声:
“你早就知道我等的来历了?”
“信中大致提了一提。”武侯叹息道:“当然,我是直到诸位走进山洞,才终于能大致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