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皇帝改造指南 第91章

作者:三傻二疯 标签: 古穿今 历史衍生 系统 直播 无C P向

事实上,也正因为如此,穆祺在筹谋这次大辩经时,才没有效法历史中诸位先贤的光辉案例,悄悄动用皇权下什么恶心的黑手(喔,先前的小插曲属于刘登自家要发挥,但那实在是与他无关了);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可以挺直胸膛说,整场辩论是公正的、是公开的、是客观的,没有强加于人的迹象;即使全程经由太史公之笔,流诸后世,他也可以理直气壮,在历史面前绝无愧怍。

而这样的小心筹备、光明正大,也不过是为了一个目的罢了:

“我只想听董公亲口承认一句。”他一字字道:“儒家的学说不是完满无缺的,这个宇宙之中,依旧有圣人都不能明白的领域。”

帐内一片寂静,董仲舒慢慢地,慢慢地吸了一口凉气。

事到如今,再迟钝的人也该反应过来了。显然,穆氏筹谋许久,并不是要对儒家的学说做直接的打击;但他处心积虑,攻击的手法却更激烈,更凶猛,更让人难以接受——一旦承认了圣人并未“完满”,那么儒生在意识形态上的独尊地位便就此告终,就算没有到一败涂地、捡都捡不起来的地步,那固有权威也必定是大受动摇,话语权的垄断等同于原地破碎。

——这是可以接受的代价吗?这是可以支付的筹码吗?

说实话,如果是私下辩论,只涉及一人一事,董仲舒大概早就低头认怂,自承疏忽,一秒钟都不会耽搁;但可惜,读书人董仲舒可以让步,可以服输,大儒董博士却是一步都不能退让;哪怕再尴尬、再恐慌、再手足无措,他也只能干巴巴的硬挺在原地,任由汗水淋漓、透湿衣裳,也依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样寂寂无声的冷清持续了足足有半刻钟的功夫,所有人都一动不动,仿佛木雕,偌大营帐中唯有浅淡呼吸之声。直到——直到御座上的皇帝动了动屁股,再次开了金口。

“史官要如实记录下来。”天子漫不经心地吩咐:“一个字都不许遗漏,明白了么?”

这一句命令仿佛诅咒,刹那间击中在场所有儒生的软肋,引得董仲舒浑身都是一颤,但却依旧——依旧无法开口。

就在此生死存亡、间不容发的一刻,站立在尊师身后的董仲舒弟子,长史吕步舒终于忍耐不住了。就算明知道时机不对,他也不能不顶着压力强行开口:

“尊驾妄言不道,在下实在不能明白!尊驾苦苦相逼,一定要我等承认圣人的缺失,那等儒生们屈服之后,尊驾还要逼迫谁呢?”

虽然语气不稳,措辞仓皇,但好歹算是磕磕绊绊,把这一句话清楚明白的交代完了。但交代明白之后,站在上首的几位近臣都是面色微变,忍不住瞥了这位董门高足一眼:

喔,又要呼唤铁拳啊?

所以说人和人也是有不同的。虽然董博士迫于形势没办法松口承认疏忽,但至少辩论以来,还能做到就事论事、进退有度,从来没有搞过什么撒泼打滚、胡搅蛮缠的操作;风度上是有目共睹。但董公的弟子们就实在没有这个水平了,眼见着实在是抵挡不过,那俨然就已经有躺下耍赖,预备召唤大爹的模样了。

什么叫“还要逼迫谁”?大家和儒生们混久了已经完全知道了他们的潜台词,一旦他们辩论中意有所指含沙射影,那想都不用再想,肯定是在试图拖皇帝下水——“还要逼迫谁”?你的意思,不就是方士们还要逼迫皇帝么!

当然啦,这个手段确实也是儒家的独门秘籍。毕竟儿宽一开口就认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现在你要攻击儒家“不够完善”,那是不是也在攻击君臣父子“不够完善”?你现在都敢攻击君臣父子了,你再敢做什么我想都不敢想!

还是那句话,儒家不是没有过对手,儒家的辨经技巧也不是真的就高明到所向无敌,足以横扫百家。人家之所以能混到如今的地位,很大程度上靠的就是和皇权严密绑定,大家捆绑起来搞共沉沦——攻击我等于攻击皇权,攻击皇权等于攻击皇帝,来啊,有胆就下手啊!

——当然啦,后来大家搞到走投无路,绝望之下真的开始疯狂攻击皇权,攻击完皇权后顺手把捆绑的儒学一起送进火坑;这样匪夷所思的发展,就实在不是先贤可以预料到的了。

不过,无论后世的发展如何离奇,但至少到现在为止,儒家和皇权这对组合配合还算默契;儒家负责替皇权提供神性,皇权负责替儒家解决仇敌;刘家霸总和孔家小娇妻的联姻至今尚属甜甜蜜蜜,即使中间偶有拌嘴,但大体还可以一直对外。而现在,现在,儒生在走投无路之际,也不能不寄希望于这场政治联姻的情谊了!

是的,呼唤铁拳事很不体面的,随意攀咬是相当危险的;儒生今天用皇权猛锤论敌,搞不好明天就会有论敌有样学样,同样寻章摘句,引得一发铁拳下场。但是,为补眼前疮,也实在管不得心头肉了。现在是现在,以后是以后,总得把如今的难关度过再说。

所以,吕步舒咬了咬牙,硬生生顶着老师诧异而不快的目光,直勾勾看向了皇帝——他就不信了,在意识到方士言论的莫大危险之后,天子还能坐视不理!

果然。懒洋洋坐在御榻上的皇帝终于动了一动。他瞥了一眼穆某人:

“你怎么说?”

“臣只有一句话。”方士垂手道:“方才在场的诸位臣工应该看得很清楚,在下何时逼迫过董博士?”

没有人身攻击没有含沙射影没有随意攀咬,只是客客气气请你回答一个并不算艰难的问题,这怎么能叫“逼迫”?事实上,优先撕破默契,不要脸到直接呼唤皇权下场的,恐怕应该是诸位大儒吧?

董仲舒愕然不语,脸色大有尴尬。穆祺又道:

“另外,以在下的见解,无论是孔子还是周公,抑或这世上的一切人,终究都有其疏漏之处。后人学习先贤,不过择其善者而从之,择其不善者而改之;如此而已。”

皇帝挑了挑眉:

“——‘世上的一切人,都有其疏漏之处’?”

你这个“一切人”中,包括皇帝老子和皇帝老子的老子么?“择其善者而从之,不善者改之”,是不是天下人见识到了皇帝的“不善”,也要帮他改上一改?

方士不动声色:

“陛下说得一点不错。”

陛下说得一点不错,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完满无缺、永远不犯错的人呢?——哪怕他是皇帝?

穆祺转过头去,向吕步舒露出了微笑:

“我的这个答案,吕长史还满意么?”

吕长史一句话也憋不出来了,他面色惨白如纸,两只眼睛瞪的老大,仿佛是白日里活活见了鬼。眼见穆祺转过头来,他居然抵受不住,硬生生往后退了一步——是的,吕长史是在含沙射影,试图拉皇权下台;是的,吕长史是在阴阳怪气,试图暗示方士在损害皇帝的神性;但归根到底,他也只敢含沙射影、阴阳怪气而已,根本没有那个胆子触碰真正的禁区——可现在呢?现在方士大剌剌如此作答,等于是当着天子的面直接往皇权脸上尿了一泡!

——没错,老子就是在质疑皇权的神圣性,你又怎么着吧?!

苍天呀!后土呀!你这疯子找死别拉上我呀!

但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吕长史一时嘴贱不知忌讳,现在等于一把自己推上了方士的贼船,被这个疯子硬生生拖进了皇权的aoe范围内——没错,吕步舒其实是相当无辜的,他最大最大的坏心也就是想借天子的大手搞一搞方士而已(满朝文武谁不借用大手搞人?这又怎么了?);但现在这疯批方士魔怔上脑,居然直接来个原地自爆,被沾上身的吕长史还有活路可以走吗?!

你没问话的时候这疯批还挺安静的,你一问话这疯批就开始自爆——说,你和这疯子是不是勾结好了的!

一念及此,吕长史眼前就是一黑!

可惜,人在最恐惧、最无助的时候,是连昏都不敢昏过去的。吕步舒冷汗涔涔,摇摇晃晃,只能木立原地,听着皇帝冷冷发问,语气中不辩喜怒:

“你的这个观点,似乎对历代的圣贤颇为不敬呐。”

——你的这个观点,似乎对历代的皇帝颇为不敬呐。

吕步舒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惊恐的抽噎,活像是被骨头卡住了脖子的狗;但穆祺没有理他:

“事实就是如此,臣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停了一停,他又道:“再说了,如果圣人真的完美无暇,无可挑剔;那将来年深日久,儒生们要是再打造出了一位圣人来,陛下又何以自处?”

他回头望了儒生们一眼,含笑丢下了一句话:

“——到了那个时候,诸位大儒是跟随这位新的圣人呢。还是跟随朝廷呢?”

——不就是召唤铁拳么?谁不会呀?

第135章

说实话, 方士的这个问题确实有点刁钻。

不过,刁钻归刁钻,但在实际的辨经对决中, 这种批龙鳞的问题其实威慑力并不算大。儒家毕竟是在刀枪里滚出来的学派,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忘记战斗的本能。他们往常口舌争辩, 也同样遇到过比这更刁钻古怪十倍的挑衅, 但从来都可以轻松应对, 一点都不出纰漏。

——【你到底是服从圣人, 还是服从皇帝?】

这样的疑问劈头而下, 一般的儒生或许会期期艾艾,难以启齿;但训练有素的儒生却会从容不迫,含笑解释——圣人给他们的教诲就是忠君, 所以他们服从圣人也就是服从皇帝,服从皇帝也就是服从圣人;从《论语》、《春秋》、《易经》就可以知道, 服从皇帝和服从圣人从来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服从皇帝和服从圣人非但不是对立矛盾, 还是相互促进、相互启发的有机的整体;一即是万,万也就是一, 晓不晓得?

——倒是你;你口口声声把服从皇帝和服从圣人对立起来, 又是什么居心?

不就是上纲上线打官腔么?谁能有儒生们懂呀?

可惜, 还没等儒生们理清思路预备反击,皇帝就动了——他终于挪动了他高贵的尊臀, 从懒洋洋躺了半个时辰的御座上站了起来, 居高临下的望着儒生们。

他淡淡道:“你们怎么回话?”

儒生们打了个寒颤, 刚刚还萦绕在口的辨驳之词,登时再也无法发出——一叶落而知秋将至, 哪怕皇帝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语气也一如既往的平静, 在场的人依旧能从这一刹那的顿挫中感受到至为微妙、也至为恐怖的差异:

皇帝不大高兴了。

没错,儒生们的的狡辩之词是非常精妙的;儒生们的应对方式是久经考验的;在九成九的情况下,他们都可以轻松摆脱嫌疑,甚至反手给自己的论敌扣上一顶无大不大的帽子;但归根究底,所有一切的精密谋算、巧妙反驳,都必须建立皇权的信任上——只有皇帝信任他们,外人的一切暗示、挑拨、阴阳,才会无济于事,可以轻轻松松被话术击败;但反过来讲,要是皇帝显露出了一丁点对儒生的怀疑,那就是左脚先踏进宫门,恐怕都会成为他们铁打的罪名!

——而从现在这个面色来看,皇帝的怀疑恐怕还不算小!

几位机灵的大儒呼吸一滞,心中立刻开始翻江倒海的搜检,搜检自己抵达营帐之前到底是哪里犯了什么神秘忌讳,居然招致了天子这么大的怀疑——只可惜,他们越想越是迷惑,越想越是踌躇,哪怕将自己私下里的言行举止从头开始统统翻上一遍,也实在是摸不到一丁点的脉络。

没错他们私心里对皇帝的确不是非常恭敬;独处时不是没有骂过这姓刘的刚愎自用重武轻文只晓得捧小舅子和亲外甥不晓得捧他们这些大贤人,真是用人如积薪,叫人心发寒;但说实话,皇帝背后骂昏君,就算他们私下的腹诽真被某些贱人报告了上去,也不至于——也不至于是这么个结果啊!

皇帝的声音转得更冷了:“你们怎么说?”

不能不回答了。董仲舒硬着头皮上前:“臣以为——”

皇帝抬起一只手来,瞬间制止了一切潜在的长篇大论。

“朕不要听‘你以为’。”他淡淡道:“你只要回答一句话。是服从朝廷,还是服从你们的圣人?回答两个字就好,直截了当,不要说废话。”

“臣,臣,臣——”

“陛下何必为难董公呢?”刚刚才抛出了这个惊天炸弹的疯批方士忽然发声了;在搅动了如此狂猛的风暴之后,他的声音居然还颇为平静,略无异样:“陛下心里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何必非要逼迫这些可怜人开口承认呢?”

期期艾艾、口不能言,尴尬到现在这种地步,那人家心里真实的倾向,还用得着多说么?不痴不聋,不做阿翁,何必苦苦相逼,非要把那点底牌都掀出来大家难堪呢?如果是一个厚道点的皇帝,此时也应该适可而止,想方设法的打岔过去了。

当然,当今生天子一生的行事,实在与厚道这两个字没有半点干系;所以董仲舒心中绝不敢稍有期望,只是彷徨无措之中,隐约感到了一点诧异——他是万万没有想到,敢于顶着皇帝的强力压迫,公然出面为自己缓和一句话的,居然是这个疯癫莫名、完全不可理喻的方士。

——这人到底图的是什么?你倒是支持儒生,还是反对儒生?

又拉又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整套操作自相矛盾,简直让人一头雾水,浑然不能理解。但更不能理解的是,面对这样反复横跳立场莫名的疯货,本来就非常之不快的皇帝居然没有立刻暴怒。相反,他冷冷哼了一声,再次坐了下来。

天子漠然道:“董博士还有什么说的么?”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但偏偏董仲舒气塞于胸,头晕目眩,一句话也说不利落。他大汗淋漓,嗫嚅片刻,只能道:

“伏祈陛下明鉴,臣等对天子的忠孝之心,实在可对日月……”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解释已经没有意义。唯一能做的就是迅速表达忠心,能够消除几分疑心就是几分。当然了,当今圣上在疑猜方面一向天赋异禀,谁也不能指望这点苍白的效忠能够有什么作用。他拼尽全力挤出几句话,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似乎并无力改变最终的结局。

但出乎意料,听完这句无力的辩解之后,皇帝稍一沉默,居然露出了微笑。

“朕当然相信。”

他柔声道:“朕当然相信,现在这个时候,诸位儒生是绝对忠诚于朝廷的。”

天子盛设其事,面对面亲自召见董仲舒诏对的大辨经,居然仅仅只持续了半日,便悄无声息的收了场;而辨经的结果,竟也浑然不得而知——依照以往的惯例,皇帝的喜怒从来都是斩然分明,一点容不得混淆;辨经一旦结束,胜利者应该立刻就会获得难以想象的赏赐,从此飞黄腾达,与众不同;而辨经的失败者,即使能潜衣缩身,苟图衣食,不至于因为一次辩论的失败而丧失性命,那估计也会彻底丧失宠幸,当即从权力的核心被清扫出局。

胜者上位,败者食土,当年董博士青云直上的旧例,不就是如此吗?

但这一回,事情的进展却超乎所有有心人的预料。辨经结束之后,皇帝既未下旨宣扬,亦未下旨斥责;没有人因此飞升,也没有人因此落寞;辛苦组织的辩论浩浩荡荡,搞到最后居然是无声无息,仿佛虎头蛇尾一般!

到底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个什么结果?

皇帝和近臣们不做声也就算了,偏偏辩论完毕的儒生们也不做声。这些千里迢迢赶来的大儒被特别安排在舒适宽大的营帐,各项供应一样不缺,还有专人时刻照料,看起来似乎是旗开得胜、又下一城的待遇;可每位大儒回来之后,都是默默不言,长久静坐,一张脸拉得比驴还长——这就实在叫人不解之至了。

总之,大儒们相对静坐,面面相觑,彼此都不发一眼。营帐中的气氛与其说是在休息,不如说是在吊丧。偏偏吊来吊去,还浑然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败的,甚至不知道自己败没败;而且,就算是承认了失败,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分配责任。往常辩论不利还可以甩一口黑锅;但现在呢?现在大家复盘来复盘去,发现正常辩论之后,每一个开口发言的人都或多或少送过一波人头;众人拾柴火焰高,外加对面的方士实在是刁钻古怪,万分可恶,这场斗嘴才一败涂地,最终到了现在的地步。

实际上,相对于辩论的失败,最令人关注的还是更加险恶的东西:

有人低声道:“天子——天子到底是什么态度?”

没有人回话,帐中一片死寂。这个时候再说假话自我安慰,就真有点太可笑了;但要是实话实话,又实在太过无情,所以干脆只有不言。

“……与我等辨经的方士,会是天子安排的么?”

再一次的死寂。但董博士忽然开口了:

“应该不是。”

“为什么?”

“天子不会喜欢他的。”

董博士在长安呆了几年,平时又不是没有吃过看过。皇帝历来喜欢的是什么人?那要么是文辞出众如司马相如,要么是恢弘远志如卫霍,最不济你得漂亮柔媚,能够提供情绪价值,譬如如今已在九泉和邓通等老前辈打复活赛的韩焉——但穆某人呢?那都不能叫人,那就是一头莫名其妙、随时都会发声创人的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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