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皇帝改造指南 第92章

作者:三傻二疯 标签: 古穿今 历史衍生 系统 直播 无C P向

你会喜欢一头驴吗?皇帝又不是受虐狂!

当然,做出这样的判断之后,董博士的茫然也不觉升起了。他低低叹了口气,再没有说半句话,真觉得从束发读书以来,自己就从没有见过如此古怪的局面。

不过,听到这句斩钉截铁的判断,此次闯下大祸,基本等于一脚葬送儒家的吕步舒却终于忍耐不住,怯生生开口:

“明明不被天子喜欢,还能大放厥词;偏偏,偏偏还很有条理。这个姓穆的,到底是什么来历……”

儿宽瞥了这个不争气的货色一眼,很不耐的开口:

“能有什么来历?无非就是学……”

无非就是学黄老的?无非就是学申韩的?无非就是学杨朱学墨翟的?这么多年来儒家和论敌对战如流,扣帽子早就扣成了习惯,争辩两句后直接将论敌踢到诸子百家任何一门当中,然后从已有的数据库中迅速检索出针对该门学派的成功话术,立刻对论敌发动攻击——全自动流程,高精度操作、一键扫描,自动锁敌,堪称百家争鸣以来最优秀的匹配机制。但现在——现在儿宽用自己的匹配机制匹配了半天,发现居然没有一项能匹配得上!

这方士是学哪一门的?——不对,哪一门也不会要这种脑子完全不正常的疯子吧!

儿宽懵逼了。

在如丧考妣的反思了大概一个时辰后,他们听到了啪啪击掌,有人低声呼唤。这是皇帝派遣使者的信号,到访的大儒也都算熟悉。于是董仲舒等立刻起身,到帐门前恭迎。而见到派来的虎贲郎后,董博士居然不顾身份,抢先上前一步,要向使者问好——没有办法,先前的应对实在有些失措,现在不能不抓紧一切机会,拼命向天子表达自己的忠诚。

不过,使者却绝没有接招的意思。宣旨的虎贲郎只是向左一避,随后伸手托住了大儒的手臂,再不让他行下礼去。虎贲郎左右环顾,一一招呼,神色极为温和,似乎——似乎不像是来搞青蒜的?!

“诸位太多礼了,实在不敢承受。”天使道:“我只是奉陛下的口谕,请诸位看一看这份记录,逐一核对一次。”

董仲舒:“……什么?”

“由太史令做的记录。”天使客客气气的说道:“基本将先前策问的经过都原样写了下来。圣上与大将军等都已经看过并确认无误,现在请诸公仔细看一看,如果没有问题的话,请签下名字。”

说罢,他自袖中抽出一卷帛书,当着董博士的面直接抖开。上面蝇头文字,密密麻麻。文字之后则是皇帝及大将军的印玺,以及——以及某个庞大臃肿、丑得让人一眼难忘,甚至比皇帝印玺还要大的“穆”字——这一看就是根本不会用毛笔,以至于笔锋混乱,直接成涂鸦了!

董仲舒的嘴角抽了一抽。

第136章

说实话, 这就太过分了一点了。

辨经失败其实不算什么,儒家当道这么多年,也不是无往不利, 总有折戟沉沙的时候。但问题在于,往常折戟沉沙, 都是惨败在顶尖高手手下, 虽然难堪, 却还可以接受。但现在, 看到这么一个潦草、粗糙, 连狗爬都不如的墨笔字,那种被羞辱的痛苦,就实在无法克当了。

败在高手手下叫兵家常事, 败在这种货色手上算什么?

耻辱啊,耻辱啊!奇耻大辱, 何过于此!

蒙受了羞辱的董仲舒注目绢帛, 无声无息地看了片刻,却并没有伸手接过。他稍一沉默, 忽然道:

“如果我并不愿意签字呢?”

一语既出, 满座皆惊, 站在后面的几位儒生面色骤变,险些被吓得背过气去——本来大家御前辩论争送人头, 被方士结结实实刷了那么一顿, 估计在皇帝心中的形象就已经非常之不美妙了;现在您老还跟失心疯了一样非得在使者面前嘴犟, 这不是把大家往火坑里推么?!

什么字不能签呐?什么文章不能认呐?你不认我来认呐!大儒董博士活够了想下地府重开了,我们可还没有呀!

可惜, 迫于礼制迫于形势迫于皇权的压力,没有一个人敢挤上去代替董博士签字。大家只能眼巴巴看着前面, 小心窥伺使者的表情,预备着只要一个不对,立刻就爬起来洗清干系。

但使者并未表现出任何的不快。事实上,他只是从容道:

“那么在下就如原话复命了。”

“大胆违背了旨意,需要我到廷尉认罪吗?”

“言重了。陛下的原话,是【请】董博士签字。博士如果不愿意签字,当然不能勉强。”使者不动声色:“再说,这也不影响什么。”

确实不影响什么。太史令亲笔,皇帝与大将军一同用印,还有另一位当事人签字认可,这份文件的公信力已经拉到了十足十,就算没有儒生的大名,也绝不妨碍它取信于后世。甚至可以说,如果参与各方都留下了印记,偏偏只有儒生缺席,那搞不好还会产生某些极为微妙的影响。

“当然。”使者补充了一句:“如果博士一定不签,太史令也会如实记录下来,这都是规矩。”

如实记录下来?怎么记录?“董生未署名,拂然退,世论薄之”么?这样的记载留下来,后世会怎么看儒生的品行?

董仲舒不再说话了。他闭了闭眼睛,随机又睁开:

“取笔来吧,我当着使者的面署名。”

因为没有什么软的硬的抵抗,使者的差事完成得非常轻松。不过片刻的功夫,签署着董博士姓名的帛书就再次被送到御前,供皇帝仔细欣赏。而眼见大事底定,天子心情同样颇为轻松,不但亲口褒扬了办事的虎贲郎,还突发奇想:

“这样重要的事件,如果仅仅记入史书,似乎还不足以昭信后世。朕看,可以让工匠勒石记事,将这封绢帛原模原样的刻下来,也算是给后来人留个可信的政务……”

话还没说完,坐在下首的穆姓方士便猛烈咳嗽了一声,提醒皇帝不要恩将仇报,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真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天子听到这句,忍不住嗤笑出声——当然,嘲笑归嘲笑,他也无意与穆氏正面硬刚,免得再搞出什么有失体统的笑话;所以稍一思索,还是收回命令:

“算了,不必找工匠了;让太史令好好记述即可,什么都不要遗漏。”

使者诺诺而退,尽力无视掉刚刚一闪而过的诡秘氛围。而外人退下之后,皇帝环顾四周,欣然自得,终于能矜矜自喜地说上一句盖棺定论的话:

“那么,如此一来,辨经就算是结束了?”

那么,如此一来,儒家的独尊地位,就算是大受打击了?

记入国史只是开胃菜,既然大儒自己都签字确认了这一场辨经的结果,那天子当然要竭尽全力,好好宣传一波辩论中你来我往的精妙交锋——喔,当然,宣扬的关键不在于胜负,实际上辩论的胜负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整个往来的过程中,儒生们无法掩饰的尴尬、踌躇、无言以对;在这种时候,你没有说什么比说了什么更为要紧,而你无法回答的那些问题,终究会成为尖锐的毒刺,深深刺入儒学的肺腑。

金身是不容破坏的;一旦完满无缺的形象破碎,后人就再也无法弥合。于是儒学辛苦构建的神性,独尊于一术的地位,从此就要摇摇欲坠、支离破碎了。

对于皇帝来说,这个结果实在非常好,非常完美,非常符合预期。他尚且无意于清洗儒学(毕竟人家确实好用),但有鉴于历史的惨痛教训,肯定要为儒学添点佐料,好好宣传宣传它们此刻的窘迫困境,为将来反制儒学的神圣性做准备——圣人?一个完美光环已经被彻底打破的学说,能够养得出个什么圣人?

没有圣人就凝聚不了意识形态狂热,凝聚不了狂热就是路边一条。只要完美的假象破碎,被迫限于自我证明的困境;那将来举国上下跟随王莽一起发狂的风险,至此便算消磨了个九成。而皇帝扪心自问,觉得他高瞻远瞩、举止得力,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为后世子孙考虑得也真是至矣尽矣,无以加矣了。

朕躬,有德啊!

不过,现在是死鬼老登和疯批方士在侧,实在没有称心如意的人可以及时接梗,拼命开舔,为皇帝博取足够的情绪价值。所以天子只能略带遗憾的四处环顾,以此踌躇满志的睥睨,稍稍发泄胸中的豪情,充分沉醉于自己的深谋远虑——

然后,穆姓方士忽地开口了:

“还请陛下留意。如今的辩论不过是开胃小菜而已,真正的功夫还在题外。”

他停了一停,又道:“有的事情该做还是要做的,不能指望一劳永逸。”

归根到底,一次辩论可以决定什么呢?

当然,当然,儒家如今的表现过于拉胯,暴露出来的缺陷过于明显,估计此役之后,威信将大大受损,独尊地位也是风雨飘摇。但儒生终归有的是人力,也有的是精力,是完全可以熬得下去的,等到时间久远,记忆模糊,大不了就势发动岁月史书,再给将事实扭转为自己喜欢的模样——宠爱方士欺压儒生的暴君,满嘴胡说打击异己的佞臣,祖龙的模版现成就有,改改直接就可以用了嘛。

说到底,斗嘴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杀人倒是可以内外兼治,治成标本,但碍于现实,又实在不好多用。所以斗嘴之后,还不能不直面最繁琐、最细碎,最不能逃避的麻烦工作,以此扩大战果——这也正是先前穆祺再三强调,已经明确解释过的事情。

当然,这样的工作恐怕是并不怎么会让人愉快的,所以皇帝脸上的笑容略微僵硬了一下,刚刚神采飞扬的得意面色略微暗淡,仿佛当头一棒,立刻就有了嘻嘻不出来的错觉。

穆姓方士没有看出这点变化,或者说他及时看出了这种变化,也根本不会理会。他只是重复道:

“陛下应该清楚,这个选择根本不可避免。”

先前辨经辩得昏天黑地,儒生们虽然节节弃守节节败退,但有一句话绝对没有说错——儒学的神圣性就是和皇权的神圣性高度绑定的,你要采取措施开启民智攻击儒学神圣性,就不能不伤及皇权的神圣性;不存在什么精准下药,只伤老鼠不伤玉瓶,在神性这个问题上,老鼠就是玉瓶,玉瓶也就是老鼠。既要又要,永无可能。

——归根到底,人终究是要有抉择的嘛!

皇帝默然片刻,冷冷道:

“朕已经叫人去办了。上林苑及关中诸地的教材,很快就会分发下去。”

这就是穆祺先前提出的方案,趁着儒家立足不稳、权威大受动荡的时候,引入新的学说以冲击旧有的体系,为此必须扩大教育的范围,丰富知识的种类。

虽然声势浩大、压制百家,但历时未久,经验不足,现在的儒学体系依旧不够牢固,那点薄弱的、混乱的、强词夺理的基础(什么“天人感应”、什么“孔子半神”),根本经受不起严密逻辑的冲击。都不必后世的什么批判理论出手,只要能将最基本的义务教育常识灌输下去,那么真伪立现,高下判明,儒家垄断一切话语权的梦想,终将化为泡影。

不过,真到了那个时候,儒家垄断一切话语权的梦想,固然已成泡影;那皇权垄断一切权威的梦想,恐怕也……

穆祺露出了微笑。

“陛下高瞻远瞩,果决担当,迥非常人可及。”他柔声道:“臣惶恐不敢言。”

殿中沉寂一片,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直到皇帝哼了一声:

“为子孙计而已。”他面无表情:“不必你多言了。”

说完这一句话后,皇帝明显不想再做敷衍,只是挥一挥衣袖,颇为不耐的让这些碍眼的方士全部退下。面对这样的粗鲁,穆祺本人倒没有什么感想,被连累着赶出来的刘老登则甚是不快,刚刚跨出门去,就迫不及待的从鼻子里喷出两口粗气。

“不识好歹!”他冷声道:“我们好歹还是帮着他解决问题的,什么态度!”

“毕竟损害了长远的权力,不高兴也在情理之中。”穆祺道:“设身处地想一想,陛下也不会高兴吧?”

“常言说得好,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现在就是站着说话,我为什么要替他想?”

穆祺张了张嘴,很想指出这个常言用得实在不对,但鉴于刘先生脸皮的厚度,他稍一愕然,还是只能转移话题:

“……其实,只要皇帝陛下励精图治,权威也未必会下降太多。”

以天人感应来背书的合法性是会遭到破坏,原本神圣无暇的金身的确无法再续;但搞不了神性了不还可以卷绩效么?新培养出来的人才总得有用武之地,只要皇帝陛下能带着他们好好办事,新的权威其实不难塑造——不过,到了那个时候,新塑造出来的权威,恐怕就与过去的权威要截然不同了。

如果还是刚刚穿越的愣头青,刘先生大概还会被穆某人的说辞迷惑,稍微窃喜于这一句看似安慰的保证;但时日已久见识日丰,他已经基本猜到了这一句话下面的潜台词。新的权威的确可以建立,但以现代的经历来看,与迷狂颠倒的神性不同,由逻辑与理性所塑造的权威渴望的也是逻辑和理性,工具理性所培育权力基础,同样会向着工具理性的方向演化。

——换言之,权力依旧在,但权力的运行会越来越精密复杂,更接近于一台冷漠的、冰凉的、毫无感情的机器,而非个性充沛,可以肆意妄为的“人”。威望、神性、天命,种种充满主观色彩的东西都会渐渐被琐屑而繁杂的报表和数据取代,皇帝与其说是皇帝,倒不如说更接近于庞大统治机器上的零部件——非常重要,非常关键,但到底还只是零部件而已。

借用理性来破除儒学的垄断,但自己终究也将沦为理性的附庸,异化为冰冷机器的一环……这样的结局,到底是好是坏呢?

——不过,反正现在为皇权操心的又不是自己了,那又何必再苦苦内耗呢?

从不内耗的刘先生啧了一声,再无多想,拍一拍衣袖,飘飘然去了。

第137章

大辨经之后的第三日, 皇帝下令将辨经的实录刊印成册,昭示内外,广泛宣传这一次辩论取得的辉煌成果, 以此向天下读书人宣明朝廷的新态度,展示展示思想领域上的全新斗争动向。

如今造纸与印刷风行关中, 信息传播的速度比往常快了百倍不止。皇帝吩咐印刷的实录还没有编撰成册, 大大小小的片段就已经随着各色纸条四散流布, 扩散到了一切消息灵通的士人耳里。而谣言无稽、千奇百怪, 则难免会激起更多不可揣摩的臆想。

总的来说, 除利益相关的儒生士子心神激荡、惶惶不可终日以外,其余百家的诸生其实是颇为幸灾乐祸的——他们永远忘不了当初各家论战,被儒生们追亡逐北、乘胜追击的惨痛;更忘不了一朝败北之后, 儒家斩尽杀绝,公然宣扬非周孔圣人之学都要罢黜的嚣张气焰;而现在老对手灰头土脸, 董仲舒节节败退, 那种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快感,还用得着过多形容么?

我与儒生, 不共戴天, 只要谁喷儒生, 我们百家士人都一定帮帮场子!

不过,政斗总是这样的, 中下层的士人只要快意恩仇、尽情独美就好了, 但高层的贵人们要考虑的事情可就很多了。现在离文、景不远, 朝中习学黄老、纵横、阴阳的大臣仍有遗存。而这些诸子残余的遗老,战国百家争鸣仅有的余晖, 如今的注意却早已不在什么儒学争斗上了;官做大了心也变冷了,过往字斟句酌、淋漓厮杀的凶狠意气消磨殆尽, 辨经的高低根本已经懒得关注,唯一能够引动心绪的,不过一点权力的气味而已。

说难听些,儒生赢了又怎么样?儒生输了又怎么样?就算儒生赢得不能再赢,真的说动皇帝“罢黜百家”,他们大不了华丽转身,宣称自己早就是一个潜伏在黄老学派中的正宗儒生了。学术争论不过过眼云烟,真正值得他们着重研究的,还得是辨经中皇帝显露出的态度。

但是,也正是这一点令他们迷惑不解。军帐中流传出的小道消息已经很丰富了,但居然没有任何的消息渠道提到过辨经本身的胜负;似乎皇帝往来折腾这么一场大动作,到了了却没有给辨经本身下任何官方结论。没有官方结论就没有方向,没有风向大家就不好随风摇摆,真正叫人不寒而栗,骤然生出风波诡谲之感。

不过,辨经的结论虽然一无所知,辨经中的细节确是详尽之至;从董仲舒一行谒见皇帝开始,再到双方就天道问题你来我往彼此撕扯,整个流程中从头到位,各方的反应及往来都被小道消息一个不差的泄漏了个底掉,其中儒生仓皇无措的种种窘态,以及疯癫方士口不择言的什么“我要做圣人”,更是被重点描画,简直到了栩栩如生,跃然眼前的地步,不能不令人印象深刻——也不能不让人生出新的忧惧来!

是的,底层的百家残党看到儒生如此吃瘪,可能只能念头通达心胸一畅;但高层的人眼光可就不一样了,了解到辨经细节之后,他们只会扪心自问,吾日三省吾身:

皇帝提出的两个问题,他们能够回答吗?

方士提出的种种疑难,他们能够应付吗?

儒生左支右绌举步维艰,眼看着是不行了;他们呢?要是他们上了,能够行吗?

人贵有自知之明。其实到了他们这个地步,儒生与百家的学术冲突,早就不是什么主要矛盾了。他们“大臣”的身份远重于“学士”的身份,与儒生之间利益的共性,也远大于学理上的冲突。如果儒生不能应对诘难,那么他们多半也不能应对同样的诘难,对百家士人的进步之路而言,这显然不算什么好消息。

种种忧虑萦绕在心,千万迷惑不能解释,诸位贵人们真正的情绪,当然也就谈不上美妙了。

上一篇:明君养成计划

下一篇:返回列表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