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昆玉的手停顿下来,看着祁白露略微出神的眼睛,问道:“你在想什么?”
出乎郑昆玉的意料,祁白露声音低哑地回答:“在想我做的梦。”
“你梦到了什么?”
“电梯、河、下雪。”
说完之后,祁白露有些倦怠地闭了闭眼睛,郑昆玉的手还停留在他的额头上,带着滚烫的温度,像是一道沉重的封印。
他终于意识到他不可能抛下所有东西一往无前,抛不下的,过去与现实联系在一起,它们之间连着密密麻麻的线,没有人可以干脆利落地斩断。无论是他人生的哪一段,无论是枯燥乏味的少年时期、叔叔的家、六月下旬的蓝田县,还是他跟郑昆玉在电影学院的树荫下走过的那一天,他都抛不下。
他不能遗忘,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更不能任由命运在他身上欺凌。祁白露睁开眼睛,郑昆玉却觉得他的目光穿过自己看向了别的地方,他的话没说完,郑昆玉仿佛有了预感一样,听到祁白露说:“还有你。”
第33章 蓝田日暖
两年前,于西安蓝田县取景拍摄的《午后的少年》在国内电影史上创造了一个小小的奇迹,当时没有人会想到这部仅仅拍了40多天,成本只有三百万,导演、主角演员都是处女秀的小众文艺片,会收回千万票房并获得观众的喜欢,电影不仅在平遥国际电影展首映,获得了费穆荣誉最佳影片,更在国外B类电影节上爆冷拿到了最佳导演。
后来导演薛放接受采访,也称自己完全没想到电影这么成功,他半开玩笑地说大家可能都是冲着祁白露去的。因为祁白露塑造的初恋高中生像《情书》里的柏原崇一样经典。记者问他当时怎么会选中了祁白露做男主,薛放坦诚地说,他们北电、中戏都去过了,面试了几百个表演系在校生,还面试了一些素人。当时祁白露即将读大二,听说电影只在暑假拍,看了一遍剧本就去试镜,录了视频没有交流就走了,一开始薛放觉得祁白露太过漂亮,但试镜的片段看来看去,最后还是敲定了他。
那时的祁白露虽然也好看,但还没有完全长开,像一棵刚准备抽芽的春天的树,因为早年营养不良,外形有些消瘦,正好符合剧本里的小镇青年的形象。
现在的祁白露回忆那段拍摄的日子,还是印象非常深刻,毕竟是第一次拍电影,走位都是导演手把手教的。薛放虽然是第一次拍长片,但之前有过不少拍摄纪录片、短片的经验,对待组里的演员也还算和气,因此拍摄的日子并不难熬。
甚至就在那时认识了郑昆玉,也不觉得是多么坏的事。电影是从六月下旬开始拍的,学校要七月初才放假,于是祁白露提前请了假去西安。女主沈沫是跟他同级的同学,他们一起订了票坐火车去,两个人什么都不懂,只会一点理论的皮毛,拍了十几天才慢慢走上正轨。快到月底的时候,薛放告诉他们监制的朋友顺路来探班,可能要一起出去吃个饭,叫他们不用在意,祁白露也就真的没放在心上。
薛放强调说“可能”,因为那位大人物可能没时间,说不定坐一坐就走了。
那天天气很热,沈沫因为生理期不舒服在宾馆休息,剧组就单独拍祁白露的戏份,祁白露在太阳底下站了很久,一遍一遍地拍跟父母吵架之后的哭戏,根本没有注意监视器那边来了几个人。他热得快要中暑了,身上的白色校服T恤完全被汗浸湿,低头看一看,颈窝和锁骨那里也都是汗珠。祁白露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眼睛也哭得通红,当时他初出茅庐、籍籍无名,没有经纪人更没有助理,导演说“卡”,他就走到紫叶李树下休息,捡起小凳子上的运动水杯坐下喝水。
拍摄现场忙成一团,忙着准备下一场的轨道,每个人各自忙自己的事,没有人上来搭理他。紫叶李春天时会开粉粉白白的小花,现在只剩下茂盛的叶子在枝头密密匝匝地舒展,祁白露坐在树荫底下,一边拿着化妆师分给他的小圆扇子扇风,一边低头看膝盖上的剧本。那种很廉价的塑料小蓝扇,上面印着当地旅游景点的宣传广告,扇起来根本没有多少风,祁白露又是长发,鬓发早就变得湿漉漉,这一下热得更加难受。
他把高中校服的T恤领子更敞开了一点,扇了一会儿就停下不动了,因为好像有人一直在看他,祁白露抬头侧过半边身体,就在这时看到了坐在监视器后面的郑昆玉。
是完全不认识的人,似乎刚才拍摄的时候就坐在那里。祁白露手里的小蓝扇子慢慢落下去,他慢慢坐直了身体,于是被小圆扇挡住的半边脸,也完整地呈现在了郑昆玉面前,先是额头,然后是一双盈盈的眉眼,最后是鼻梁、嘴唇、脖颈。
郑昆玉远远地望着他,目光中有一种幽深的专注,制片主任在郑昆玉耳边笑着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旁边的导演站起来招呼祁白露过去。
祁白露永远不会知道的是,制片主任在郑昆玉旁边说:“漂亮的吧,才19岁,电影学院的,第一次出来拍戏。几百个学生千挑万选,挑了这一个。”他的语气有那么一点故弄玄虚,仿佛是在给拍卖的宝藏揭幕,制片主任故意顿了一下,又加重了语气道:“名字叫——祁白露。”
因为郑昆玉晚上就要回北京,到了下午主创团队做饭局,制片主任很有眼力劲地把祁白露安排在了郑昆玉的座位旁边。
第一次参加这种饭局,周围又全是很有江湖气的老油条,祁白露肉眼可见的局促紧张,后来开席吃菜了才稍稍放松了一些,但是他看上去仍旧安静而冷漠,有人开他的玩笑,他也只是抬抬眼睛,给对方一个礼貌的眼神,示意自己听到了。
郑昆玉一直没怎么说话,直到制片主任怂恿祁白露喝酒,祁白露说自己不会喝酒,一桌子人都起哄让他喝,俨然一副不肯放过他的架势,祁白露为难得紧,看着面前的酒杯就是无法拿起,但全桌的人都在盯着他瞧,祁白露硬着头皮要拿起酒杯,旁边的郑昆玉就在这时伸过手,拿走他面前的杯子,口气淡淡道:“你喝这个。”
他把酒杯放在自己面前,又拿了一听桌上没人喝的罐装可口可乐随手递给祁白露,祁白露怔了一下,抬头去看他的脸,伸手接过去,抿着唇说“谢谢”。可乐的易拉罐刚从冰柜里拿出来不久,握在手里冰冰凉凉,一时冰到了心里去,郑昆玉道:“你叫祁白露?”
祁白露“嗯”了一声。
郑昆玉又道:“人如其名。”
他们说话的时候饭桌上一时变得安安静静,仿佛无限放大了他们的声音,祁白露难免觉得拘谨尴尬,脸和耳朵都红了。他不知道回答什么好,低头去开可乐的拉环,随着“砰”地一声,气压震得手掌微微发麻,里面的碳酸气泡咕噜噜冲了出来。
制片主任看着郑昆玉,笑嘻嘻道:“郑总,你偏心啊,心疼人也不是这样心疼,要喝你得全替人喝了。”
郑昆玉倒也不推脱,捡起那只酒杯一饮而尽。全桌的人都笑,祁白露听制片主任这话说得不正经,心下便有些讨厌他,但脸上没有表露出来。
制片主任站起来,又给郑昆玉倒酒,这一下全桌的人都来给郑昆玉轮流灌酒,祁白露看他喝了这么多,不免有点担心,多看了他几眼。但郑昆玉很快察觉到了他的眼神,一边拿起杯子,一边用镜片后的余光来瞥他的脸。
祁白露跟他对视,很轻地牵了下嘴角,算是一个打招呼的笑,这个笑没有多少笑意,扭头就消失了,但总归是一个笑,像是小心翼翼地揭起了杯装酸奶的一角包装纸。郑昆玉怔了一秒,因为祁白露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还要好看一些。
祁白露在剧组里基本都是跟一些粗人相处,今天突然见到文质彬彬的郑昆玉,自然有十分好感。饭店离宾馆不远,饭局结束之后他们都走路回去,祁白露还穿着白天拍摄的校服,跟着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走出门,很有些扎眼。
他们吃的是农家乐,地方在遍种紫藤花树的院子里,六月已经不开花了,如果春天过来会更有意思。郑昆玉站在石阶上抽烟,臂弯里搭着西装外套,身上只穿一件薄薄的白衬衣。祁白露走出去的时候,郑昆玉正好转过身来,倒像是专门等着祁白露一起走。祁白露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就走在一起了,郑昆玉仿佛刻意放缓了步子,迁就他落在人后面。
外面黑漆漆的,一阵夏风吹过,紫藤花树的叶子飒飒有声,地上只立了几盏小小的灯照亮脚下的路。他们从很长的一条紫藤花架下走过,慢慢散着步,走了一段路,前面的笑语声更远了些,郑昆玉忽然道:“抽吗?”
祁白露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烟,道:“我不会抽。”
“那就是没试过?”
祁白露犹豫了一下,道:“高中时偷偷抽过一次。”
“不喜欢吗?”
“不是,被发现会很麻烦。”
郑昆玉似乎笑了一下,祁白露看不清他的脸,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但觉得他的脸上应该是个笑。烟丝一丝一丝地飘荡在夜风中,祁白露其实喜欢这个味道。
然后他们就继续说话了,郑昆玉随性地问起剧组的拍摄,又问起他在学校的生活。祁白露本来觉得他身上很有一些压迫感,但或许是因为在黑暗中,或许是因为郑昆玉没有摆出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他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了下来。那天他们说了不少话,虽然只是一些关于工作、学习的闲言,氛围却是轻松的。
因为郑昆玉要连夜回北京,他们走到宾馆就分手告别,走到灯下的时候,制片主任的眼睛一直在他们两个之前看来看去。祁白露不喜欢他的目光,很快站得远了。
那一晚的记忆对于祁白露来说不算多么特别,拍戏的时间非常紧张,他没空想很多事。只是电影拍到后来的时候,他因为压力大跑到超市买了人生的第一包烟,点烟的时候又想到了郑昆玉。
见过这一面之后,一直到电影拍完,郑昆玉都没有再来蓝田县。但是就在八月,祁白露回北京不久之后,有个陌生号码打了过来,祁白露没想到郑昆玉还记得自己,更没想到他要约自己吃饭,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到地方之后,果然是单纯吃饭,郑昆玉似乎很忙,那顿饭吃到一半人就接电话走了。于是又有了下一次见面,也还是单纯地吃饭。后来祁白露拼命回想他们之间仅有的这一点美好,也还是想不起他们到底聊了什么,只记得自己点了两次圣诞布丁,郑昆玉知道他喜欢,后来每一次去那家店,都会点给他吃,可是到了那时候,布丁再怎么吃,总怀疑甜里掺着苦。
第34章 当时惘然
到了十月中旬,《午后的少年》发布了先导海报和剧照,电影没有技术上的困难,很快完成了后期制作并通过了审查,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就可以上映。祁白露没看过样片,但是郑昆玉看了,还录了一小段发给祁白露。
当时学校正在开运动会,祁白露从操场经过,站在树底下看完了几分钟的视频,看完之后他回了郑昆玉的消息,没想到还没离开树下,郑昆玉很快拨了电话过来,问他有没有时间出来吃午饭。祁白露一下午都没有课,自然有时间,郑昆玉道:“最近一阵子我都会待在北京,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吃到一半丢下你。”
操场的广播音乐有些吵,祁白露捂着一边耳朵靠在漆成绿色的铁丝网上,他其实没怎么听清后半句话,但不好再问,便默默地捂着手机听他继续说,郑昆玉道:“车在学校门口等着。”
“现在吗?”祁白露愣了愣。
“嗯,你知道车牌。”郑昆玉的语调很随意,说完就挂断了通话。
祁白露想要拒绝,因为叔叔今天要来学校看他,不一定什么时间到。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已经没了声音,祁白露只好转头往校门口走。到了门口,看到那辆熟悉的白色凯迪拉克,这车停在这里实在太过扎眼,进进出出的学生都在扭头看,祁白露拉开车门匆匆上了车。
郑昆玉就坐在后座等他,因为他提前订了座位,祁白露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一路上没提回学校的事。到了地方,郑昆玉似乎很有兴致,估计是事业上有什么新成功,还开了瓶酒邀他一起喝。祁白露只知道他的新剧最近播得很好,其他生意上的事就听不懂了,他只管拍戏,影视行业的那些门道基本没了解过。
饭吃到一半,郑昆玉将一份签约合同推到了祁白露面前,祁白露知道他的公司有经纪部门,也想过这就是他对自己有兴趣的原因,但真的看到合同摆在面前时还是有一些意外。虽然郑昆玉开出的条件很诱人,祁白露想了好一会儿,将手按在合同上轻轻推了回去,拒绝了郑昆玉的建议。
郑昆玉似乎没想到他会拒绝,镜片后的眼神沉了下来,道:“别着急。你可以回去再想一下,过几天给我回复。”
他都这样说了,祁白露只好把合同收起来装在背包里。郑昆玉看着他的动作倒了杯酒,仰头喝完之后,又神色如常地聊起别的事,仿佛这份合同根本不是他的目的所在。
下午司机送他们回学校,郑昆玉没有急着走,而是一直送他回了宿舍。十月份天气没有那么热了,但太阳还是很好,祁白露戴一顶棒球帽跟在郑昆玉旁边。电影杀青之后祁白露还没来得及剪短发,头发长得及肩,走在路上如果不注意,很容易被认作女孩。凉爽的初秋的风迎面吹来,郑昆玉一侧头就能看到他将一绺头发别在了耳后。
郑昆玉问他头发这样长怕不怕热,祁白露看他在看自己的头发,道:“习惯之后就不怎么觉得了。”
法国梧桐树的绿叶间漏下了闪闪烁烁的光影,光斑仿佛在跟着他们一路向前走动。其实回宿舍的路并不长,但那天他们却仿佛走了很久,久到后来祁白露疑心是自己记错了路。
他们告别之后,祁白露就给叔叔周效之打电话,但他没想到的是,熟悉的铃声很快在不远处响起。祁白露怔了下,抬头看到周效之就站在宿舍楼下的阴影里,一本正经地穿了西装,因为被人来人往遮挡着,祁白露刚才根本没看到他。
周效之在老家是做公务员,祁白露14岁之后就搬到他们家住,周效之拎着包走过来,眼睛里有掩饰不了的好奇,看着郑昆玉的背影问道:“露露,刚才跟你说话的人是你们老师吗?”
祁白露没回答,有些冷淡地问:“你吃过午饭了?”
“没吃。”
祁白露扭头带他往食堂走,周效之跟上他,嘴里还在问:“你们老师这么有钱吗?看到他的那只表了吗?是百达翡丽吧?”
“我说过在外面不要这样叫我。”
周效之也不生气,他跟很多中国家长一样,总觉得孩子长得再大也还是孩子。他看祁白露不知道百达翡丽,便耐心地给他科普,祁白露没有打断他,由着他道貌岸然地大谈特谈。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周效之却还没忘了刚才跟祁白露亲近的陌生男人,两人坐下之后,话题再度转到了郑昆玉身上,周效之毕竟看着祁白露长大,一眼就看出祁白露肯定瞒了他事情。但不管他怎么追问,祁白露还是什么都不说。因为去年那个摄影师的事情,祁白露跟周效之的关系闹得关系很僵,近些日子才有所回转。周效之看他的面色实在不好,得不到回应,脸上便有些讪讪的,扯开了说起别的事。
这个点食堂没有什么人了,祁白露给周效之点了面,食堂的窗口叫号之后,他站起来去拿食物,让周效之看好包。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走远了没多久,周效之就擅自翻了他的书包,并看到了那份未签字的合同。
总之等祁白露回来的时候,周效之拿着合同问他是不是要签公司,他以为祁白露故意瞒着他去工作赚钱,竟然旁敲侧击地说他不能没良心。
祁白露手里的托盘还没来得及放下,腾出一只手一把夺过合同,清清楚楚地回答:“我不会签的。”
周效之听到这话也有点生气了,道:“你又来那一套,说什么毕业之后再出去接戏,你看现在多少跟你同龄的明星早就火了,你出去拍戏的同学一抓一大把!”
然后周效之又开始说,现在市场上流行的就是“小鲜肉”,拍拍流行剧、上上综艺,钱很快就来了,对于祁白露来说这是机不可失,他拍《午后的少年》不过拿了三万片酬,何苦拍这种说不定一辈子都出不了头的文艺片。
他翻来覆去地念叨了很多,说祁白露就是太听学校老师的话,暗示祁白露别忘了他爸的赌债,别忘了自己其实姓周。祁白露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几乎是疾言厉色地回答道:“他欠下的钱,是他自己的事,他死了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学费我会一分不少地还给你,我的人生用不着谁来替我做主。”
祁白露对他的提议无动于衷,甚至责怪他越界,完全没有照顾他这个叔叔的颜面的意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周效之也只好摊手表示自己不再提,然后捡起筷子没滋没味地吃东西。桌子上的那碗面已经凉透了,香菜和油脂浮在汤水的表层,看着就发腻。祁白露很久没这样生过气,好半晌过去了还是在发抖,他把脸别向一旁,一直到走出食堂,没有再跟周效之说一句话。
因为跟周效之闹得这样不愉快,祁白露不想再深思这件事,过了两天就给郑昆玉打电话,他先是谢谢了郑昆玉的好意,又说自己想要专心学业,签公司的事想毕业后再说。郑昆玉没有多说什么,只祝他好好学习,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似乎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恼怒,祁白露松了口气。
聊完这个话题,郑昆玉在电话那边淡淡地道:“既然这个拒绝了我,吃饭就不能再推辞了,周六怎么样?”
他这样客气,祁白露没有拒绝的理由。一直以来都是郑昆玉请他吃饭,祁白露知道自己欠了人情,便不太好意思地说:“不如这次换我请你吧,地方你来定。”
一秒之后,郑昆玉似乎很轻地笑了一声,祁白露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是笑自己不自量力吗,毕竟那些餐厅自己很有可能消费不起,可祁白露不想欠他的。
郑昆玉仿佛洞悉了他还人情的意图,他的笑声像一根刺绣的针很快消失在了锦缎上,最后,语气很淡地回了一句“好”。
第35章 破萼初惊
周六那天下了一点小雨,天气稍微有一些凉,祁白露穿了一件针织衫出门,到地方的时候他的身上还带着一点雨气。郑昆玉果然没跟他客套,约了一家很不便宜的米其林。因为天气的缘故,餐厅稍嫌冷清,来的人并不多,他们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外面的天空看上去阴恻恻的,让人的情绪也跟着往下沉。
祁白露让郑昆玉点菜,郑昆玉点完之后,又叫人开了一瓶酒,祁白露默默在心里盘算自己卡里的钱还剩下多少。酒瓶上都是外文,祁白露不懂酒,看酒水的颜色是很浅的桃红色,便以为酒的度数不高,郑昆玉给他倒多少他就喝了多少,这酒尝起来酸酸甜甜,几乎可以当做果汁喝。
他们快要吃完时,祁白露的酒劲上来,好一阵子都说不出话,他还以为是自己酒量太差,最后迷迷糊糊地按着桌子想要叫服务生结账,因为晕得厉害,又一下子坐了回去。郑昆玉看着他烧红的脸,慢慢吸啜着最后一杯酒,一直到酒水见底,看到祁白露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这才离开座位走过去,适时伸手扶住他的后背,道:“你喝醉了。”
祁白露不习惯跟人接触,下意识就想推开他,结果郑昆搂着他的背,手掌托着他的后脖颈,又将他拖近了一分,然后抬手示意服务生过来。祁白露虽然喝醉了,人还不算完全失去意识,去拿针织衫外套的口袋里的钱包,结果刚拿出来就被郑昆玉夺走了,他伸手去抢,郑昆玉替他把钱包收回口袋,给了服务生自己的卡。
“这是我的。”
祁白露摸着郑昆玉的手指,还以为在钱包在他手里,郑昆玉完全不搭理他,收了卡和□□携着他离开餐厅。他们走出去,站在停车场旁边,等司机开车过来,但祁白露还是黏黏糊糊地抓着他的手,一根一根手指掰过去,不依不饶道:“这是我的。”
傍晚时分,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树叶和地面都被雨水洗得发亮。郑昆玉这才瞧他一眼,问道:“什么是你的?”
祁白露听到声音仰头看他,平时不觉得郑昆玉比他高这么多,现在似乎很努力才能看清郑昆玉的眼睛。濛濛的雨丝落在祁白露的头发上和脸上,也落在了郑昆玉银丝框的镜片上,祁白露伸手,拇指抹掉了玻璃镜片上的一滴雨珠,自言自语道:“你是我的。”
他嘴里温暖的酒气就呵在郑昆玉的下巴上,还带着葡萄清甜的味道,郑昆玉放在他后颈背上的手一下子收紧了力气,他低头看进祁白露的眼底,锐利的目光带了一点审视,仿佛想看出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话。
没想到祁白露迷糊地朝他一笑,随即歪在郑昆玉的颈窝里,像年幼的孩子把脸蹭在小熊玩偶上那样,喃喃道:“是我的……”
因为过于难受,祁白露蹙着眉闭上眼睛,没有再说了。车子很快开了过来,郑昆玉搂着人上车,司机看着后视镜等郑昆玉吩咐,郑昆玉漫不经心地摸着祁白露的脖子,似乎想了一下,这才抬眼对司机道:“去三环的那套公寓。”
雨点打在车窗上,还没来得及绽开,很快又落下一个又一个模糊的圆印子,雨势变急了,咚咚地拍在车顶上。祁白露一路上都很安静,歪在椅背上睡觉,偶尔他觉得脖颈有些发痒,缩着肩膀往旁边躲,结果只是在郑昆玉怀里陷得更深,郑昆玉一低头就能嗅到清新的洗发水的味道。
车子开了很久,下车时虽然有司机走过来撑伞,但冷风冷雨一吹到脸上,祁白露清醒了半分,过了一会儿,他有些懵地去看抱着自己肩膀的人,但是怎么也看不清郑昆玉在阴影中的脸,祁白露问道:“这是哪?”
郑昆玉没有说话,只是带着他往电梯里走,他们走到了灯光底下,身后的电梯门徐徐合上。这一下祁白露清清楚楚看到了郑昆玉的脸,他微微睁大了眼睛,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