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昆玉如愿看到祁白露像是不敢相信一样,傻傻呆呆地怔住了,然后他突然开始疯了一样地挣扎,嘴里发出呜呜声,但是郑昆玉将他的嘴巴捂得更紧,几乎让他生出了窒息感。
郑昆玉把电话抬起来一点,又狠狠地用了一下力,把祁白露操得颈线往后抻,他看着祁白露情绪失控的眉梢眼角,把手机放在自己耳边,道:“白露在睡觉。”
“你是他叔叔吧?人现在怎么样了?”
“……”
后面他们又说了什么,祁白露完全听不进去一个字,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但还是有一滴很大的泪涌出了眼眶,无声地滚落在床单表面。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他们这样瞒着他,骗他,出卖他。但是为什么,凭什么是他。
电话挂断之后,祁白露还在流眼泪,郑昆玉移开手掌时,看到祁白露已经安静了下来,于是郑昆玉也跟着沉默了片刻,血液里翻滚的想摧毁他的欲望稍稍平息了一点。郑昆玉吻了一下他的嘴唇,觉得略微有一点遗憾,到底哪里遗憾又说不上来,郑昆玉道:“白露,你不欠任何人的,只欠我的。”
他要他的亲人背叛他,要他在老师面前扯谎,要他不能再爱别人,郑昆玉不仅要斩断他人生的其他可能,还要斩断他的一切后路,将他从他的家庭中生拉硬扯地拽出来,安在自己身边,就像把月亮挂在一个窗框里,生生世世照不亮天地。
郑昆玉又来吻他,祁白露没有反抗,这个吻是毫无同情的,试图占有他、吞吃他的吻,他流够了眼泪,在重新聚拢上来的时间的迷雾里闭上了眼睛。
第38章 朝朝暮暮
他在那间公寓里一共待了十天,郑昆玉没有放他出门一次。
第四天,祁白露神思恍惚,像布料玩偶一样由着郑昆玉摆弄。第五天,他第一次下床自己走到浴室,膝盖软倒在地上时反而觉得痛快,虽然是郑昆玉将他抱回了床上,但是他在疼痛的双膝上好像又找回了自己身体的存在。
第七天,他意识到自己感受不到时间了,虽然客厅里有钟表,床头上也放着郑昆玉的腕表,但是时间在表盘上漩涡一样滴滴答答,仿佛永远只有今天,永远都是重复的二十四小时,只剩下吃饭、排泄、拥抱、□□,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于是他决定趁着郑昆玉洗澡的时候,坐在客厅里那盆差点枯死的白茶花面前,每一天摘下一片花瓣,夹在那本随手撂在沙发上的电影杂志里。他靠这种古老的类似结绳记事的方式来提醒自己时间在流动。
到了第十天,他掀开杂志的扉页又把花瓣夹进去,看到里面的十片花瓣雪一样铺在光滑的纸页上,花瓣周边微微泛着黄色,闻上去有一种生涩的味道,极淡的白茶花的香气跟彩刷纸的味道混杂在了一起,不是什么好味道。
祁白露把杂志放回原处,郑昆玉一边擦头发一边朝他走过来,这天郑昆玉有些心不在焉,所以他们没回房间,就在沙发上做。郑昆玉玩开了之后,索性什么手段都在祁白露身上用,从后面来的姿势祁白露最不喜欢,但郑昆玉发现这样最能干得深,让祁白露最能叫得难过,于是这就将人在沙发上折起,从后面抵进去。
做到一半时郑昆玉接了个电话,祁白露伏在那里一声不吭,只隐约听见那边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他闲闲地跟郑昆玉打招呼,问他现在要不要出来吃饭,把某一个项目的事情利落结束,因为他后天就要去洛杉矶。
或许是洛杉矶,抑或是纽约、旧金山,祁白露不记得了,那些遥远的名词如同跃起的飞鸥很快消失在他的脑海中,他只在意一件事,郑昆玉要走了。因为挂掉电话之后,他加快了动作,很快结束了这一次。
郑昆玉将祁白露翻过来,留意看了一下他的脸,见祁白露闭着眼睛不动,似乎是困了,便扔下他径直回了卧室。等郑昆玉再次出来时,全身上下已经穿戴整齐,衣冠楚楚又是个人,他顺手拿来了一条薄薄的空调被,抖开盖在祁白露□□的身上,或许他真的相信祁白露睡着了,于是没有叫醒他就走了。
皮鞋踏着地板远离了玄关,寂静中响起开门、关门的声音,郑昆玉走时关掉了大灯,只留了几盏光线温柔的小灯。祁白露慢慢睁开眼睛,但没有很快起身,他又静静地躺了好一会儿,确定郑昆玉没有折返回来拿东西,这才爬起来任凭身上的被子滑落下去,走回了卧室。
他的衣服还扔在卧室没有洗,祁白露只好穿郑昆玉的衣服,但是郑昆玉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太大了,衬衣下摆一直盖过了屁股,如此他不得不把袖口卷起了几层,裤子也是,最后只好拿了一条运动长裤。
穿好衣服之后,他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就扑到床头找自己的手机,尝试着去拉抽屉。他明明记得手机就放在第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但是这一次抽屉没有上锁,里面的东西一下子呈现在了面前,有郑昆玉的安眠药,一盒看起来像雪茄的东西,还有使用过的打火机和烟盒,就是没有祁白露的手机。
祁白露又尝试着翻了其他的抽屉,还是没有,他扶着柜角思索片刻,意识到东西是被郑昆玉拿走了。
他竟这样防着他,祁白露不知道应该说郑昆玉是聪明盖世还是阴险狡诈,既然如此,这个房间里也不会给他留下备用钥匙。祁白露回头快步走到客厅,到了玄关的走廊,看到那扇门之后几乎是跑了过去。他扑在公寓的门上试着拧了拧把手,一点也拧不动,祁白露将额头抵在门扇上,摸着厚厚的装甲门,有些绝望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胸膛起伏着,回身看向走廊尽头的大客厅,一步一步走了回去,他的脚步没有迟疑,一直走向了那个花园似的阳台。因为郑昆玉这几天清闲了下来,阳台上的绿植以及室内的那盆白茶花得到了都很好的照顾,在郑昆玉每天的浇水、修剪之下重新焕发了生机,一团团、一簇簇生长得非常茂盛。
祁白露向两边打开那扇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夜风一下子涌进了房间,吹起了客厅里的窗帘。风太大了,间歇不停地在客厅里游荡着,将光滑如水的绸缎窗帘吹得鼓起,像是船在航行时鼓起的布蓬。祁白露看到掀动的窗帘轻轻地往自己脸上拂来,不时搔着自己的脸颊,柔软细腻如同婴儿的肌肤,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初生时的美好。
他站在那儿好一会儿没有继续往前走,不安鼓动的窗帘时而挡住了他的视野,时而贴上他的手背和小腿,时而又将他整个裹在整面窗帘之下,覆住他的头脸和身体,然而在下一次风来时,窗帘还是贴着身侧重新滑了回去,无力地拖在地板上摇曳。
祁白露踏出去,赤着脚从一块地板走向了另一块地板,他穿过了玻璃门,又穿过了那些茂盛的植物,一直走到了视野开阔的铁栏杆旁,他用手抓着栏杆,感觉十月的风一下子穿透了身体,河水一样扑过他的身体流向亮着灯的客厅里。今天没有下雨,雨已经停了,可今晚无月无星,乌云堆积,看着还是要下雨。风将他松松垮垮的衬衣吹得向后鼓起,头发也在风里飘飘拂拂,抽在脸上生疼。祁白露贴着栏杆站着,扫了一眼阳台外面,他不用往下看也知道,这里是二十六楼。
他站在稀薄的灯光中,倒像是站在孤岛上,可能掉下去就是投进惊涛骇浪,再无生还的可能。远处的高楼投下幢幢黑影,整个世界像是淹没在了漆黑的死水里一样,那些闪烁的灯光像是瞪着的食人鱼的眼睛,射出十分凶残的亮光。祁白露牢牢地抓住栏杆,上身往下折,头一点点俯下去,路灯排着队一路铺开,他觉得那些希望的路灯的光芒反而是要跳上来啃咬他,祁白露在冷风中打了个哆嗦——
不,他不想死,至少不想死得那么难堪,不希望自己是“某一表演系学生跳楼身亡”,沾着一身说不清道不明的桃色新闻成为他人的消遣,他不希望他们来蚕食自己的血肉,那样他会变成剔一剔牙就被忘光了的东西,是一滩东西,不是人。死了就不再是人,但是让他现在活着也不像是个人。
接连不断的风还在吹拂,他像是被风托着脸颊向后仰的,祁白露一下子松开了自己的手,在阳台上猛地后退了一步。他渐渐平复了急促的呼吸,但是眼睛还是跟方才一样亮,润着一点的泪,他一直退到了玻璃门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忽然扭身向厨房走去。
第39章 擦擦眼泪
他被人抱着放下来之后,急救推车的轮子哗啦啦朝着一个方向滚,像是巨石滚动时发出的隆隆的声响,祁白露在颠簸中短暂地醒了一次,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医生高声喊着走廊上挡路的人让开,于是急救推车在光滑的地板上加了速地猛推,巨石隆隆滚动,像是即将就要朝西西弗斯碾去。
一大片黑暗重新碾了下来,祁白露不睁眼睛也能感受到一道冷峻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脸,一直跟着推车追过来。最后推车拐进了房间,那道目光也就消失在了墙角,被阻隔在了房门之外,他听到一个有些尖利的声音在远处说:“郑先生,你给病人做过催吐急救是吗?当时病人的情况怎么样?服用药物的时间有没有超过四个小时?具体药物类型是……”
郑昆玉回答的声音以及后面的声音被新的声音盖了下去,有人掰开他的嘴巴检查口腔,有人急声喊呼吸困难,血压过低……于是一只呼吸机面罩被扣在了他的脸上,还有人在给他的手臂进行包扎,大声道病人需要立刻清创缝合……
祁白露试着睁开眼皮,那些半空传来的声音微微失真,最后变成了模糊不清的低语呢喃,蜜蜂振翅一样嗡嗡地在耳边响着,他没想到会这么难受,胃里像被塞进去了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也翻不过身,让他在此刻清醒的是手臂上传来的疼痛感。
可笑的是——当时鲜血沿着手臂淌下来,他才知道自己晕血。于是手里那把生了锈的剪刀怎么也拿不稳,无法再利落地割下去,他只能用毛巾抱住手臂,用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跌跌撞撞冲回卧室去拿郑昆玉的安眠药,扭开药瓶瓶盖的时候,他手臂上的神经生疼,手几乎抓不住药,十几颗小药片都从指缝间漏了下去。
他从来没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过,也或许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机会了……祁白露不知道自己地上躺了多久,可能快要接近四个小时,如果他知道死是这么痛苦的事,早知道还是一下子从阳台跳下去。
或许郑昆玉应该庆幸自己不会做饭,他的厨房从不开火,甚至连配套的锅碗瓢盆都没有,如果被祁白露拿在手里的不是那把用来修剪花枝的极钝的剪刀,而是换成一把菜刀或者水果刀,他进门看到躺在血泊里的情人会更有刺激性。
祁白露倒是想哭,可是他根本哭都哭不出来,头晕脑胀随时都要晕过去,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双筷子挟着放在了油锅里煎着熬着,那双筷子不停往自己喉咙里戳,一直捅到了胃里,想把他整个人都给捅穿。好了,他现在真正被劈成两半了,在床上被郑昆玉折磨的时候都没这样难受,爱跟死到底哪个更令人难受。
医生俯下身说现在要给他洗胃了,让他做好心理准备,他迷迷糊糊地动了动嘴唇说了句什么,但根本不会有人听得清,于是那些手照样在他身上忙碌,医生用开口器撬开他的嘴。那根管子太粗了,他只想把它□□、吐出来,护士们按住了他挣扎的头和手,祁白露越过护士的肩膀,看到郑昆玉就在这时走了进来,他的脚上还穿着家居拖鞋,脸上的表情阴沉得可怕,站在那里直直地盯着祁白露痛苦到扭曲的脸,眼镜片在灯光下微微反着冰冷的光,祁白露在强烈的窒息感中,只想说的是:让我死吧。
因为郑昆玉发现他的时间稍微有一些晚,结束之后祁白露又吐了好久,最后人被推到病房,整个人是半昏迷状态,郑昆玉就坐在床边看着他。他不说话,郑昆玉也不说话,房间里寂静得难以忍受,吊瓶的点滴声都能听得清。
郑昆玉就这么一直盯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儿,护士来给祁白露打破伤风,问郑先生要不要去休息,这里会有人照顾好。郑昆玉绷着下颚一言不发,护士打完针也就离开了,走的时候带上了门。
这样情况下根本不能休息睡觉,只能苦熬,或许过了有一两个小时,祁白露稍稍清醒了一点,他睁开眼睛,转动眼珠去看旁边的人,只见郑昆玉靠在椅背上盯着他,虽然是平时衣冠楚楚的样子,可是向后梳的发丝变得有些凌乱,神情还是很可怕。或许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捏在手里玩玩的金丝雀差点闹出人命。
“我早该知道的,你就是个疯子。周效之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郑昆玉冷冷地道。祁白露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他现在太虚弱了,根本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郑昆玉俯下身,低头看着他道:“原来你妈是个疯子,你是个小疯子。”
祁白露的眼睛睁大了一点,听到郑昆玉提到妈妈时,他的心脏几乎抽痛,胃里又跟着翻江倒海地难过起来,他抬起那只没有扎针的手去拍郑昆玉的脸,结果一下子被郑昆玉攥住了,郑昆玉道:“你要真想死,怎么不从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郑昆玉的声音发着狠,听上去有些咬牙切齿,更将祁白露的手腕攥得疼,两个人互相瞪了一会儿,祁白露紧抿着嘴唇,眼角有很浅的一滴泪滑下去,郑昆玉立刻如避蛇蝎一般把他的手扔回了被子上。
过了好一会儿,郑昆玉自己回答自己:“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想让我看到你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好胁迫我放手。你根本不想求死,想死早就摔断脖子躺在楼底下了,你比谁都想活。”
他的声音如同拨动的算珠一样清晰有力,郑昆玉将一只手压在祁白露的手背上,缓缓道:“你很好。我倒想看看,你有几条命够折腾。”
就在他要缩回手时,祁白露猛地抓住他的手,他的指甲都嵌进了郑昆玉手背的肉,祁白露用气声道:“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这么做?你是哑巴不会说话吗?非要用死来威胁我。”
“你滚!你是骗子,骗子!”
说到最后的时候,祁白露明显情绪变得激动,声音都变了调,他在病中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被郑昆玉这样一刺激,差点又要吐东西,但是他根本没有东西可吐了,伏在床头,最后吐出来的只是血丝。
郑昆玉坐在床边,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一只手很快拿出纸巾给他捂住了嘴,祁白露垂着头,过了一会儿,大滴大滴的泪落在郑昆玉的手背上,郑昆玉毫无预兆地怔了一下,像是第一次认识那晶亮的水珠是什么东西。
郑昆玉看着祁白露的耳垂,将他的一绺头发掠到耳后,他用纸巾仔细擦干净祁白露的嘴唇,用一种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形容的声调说:“白露……”郑昆玉去瞅祁白露的脸,祁白露用了狠劲推他,他被伤透了心,一点也不想看到他,但是郑昆玉还是不走,他立刻按铃叫了医生来给祁白露打止吐针,
医生过来看到祁白露情绪起伏太大,跟郑昆玉明显是吵架了,建议郑昆玉多照顾一下病人情绪,委婉暗示他最好先出去。郑昆玉看出祁白露的确不想看到自己,沉默地转身离开。
照顾祁白露的护士在门外等着,郑昆玉跟这家私立医院的院长有交情,护士看他推门出来就熟稔地叫了一声“郑先生”,郑昆玉经过她旁边停下,道:“记得,给他擦擦眼泪。”
第40章 牧神午后
过了午夜,祁白露渐渐有了睡意,终于睡了过去。护士放轻了脚步去拉窗帘,走廊上的脚步声也变得几不可闻,似乎有人重新开门走进来了,但他没有力气睁眼看,他听到皮鞋踏在地板上走到了床边,接着有一只手放在了自己脸上。
或许是护士,祁白露心想。那个护士为了给他分散注意力,拿了一本童话书给他讲故事,她说那是她家孩子看的书,她只找得到这个,她说如果他觉得烦可以叫停,不过大多数生病的人会希望有人跟他们说说话。
祁白露一个字都没听见去,但有个声音一直讲一直讲,似乎的确会让人安心,生命就是这样在字和词的河里一直流淌下去。最后护士又给他整理了被子,换了吊瓶,直到她开口跟另一个人说话,那只手从他脸上移开,他们的声音很轻,柳絮一样在梦里飘来飘去。
他梦到了蓝田县,很难说这不是一个征兆。他梦到那天他跟郑昆玉走了很久,梦到了他们说的很多话。郑昆玉抽完一支烟,又重新点了一支,郑昆玉问他有没有女朋友,祁白露说没有,郑昆玉问喜欢的人也没有吗,你们电影学院有很多漂亮的女孩,祁白露说我没有喜欢的人爱人是很难的一件事。
郑昆玉听了,淡淡地“唔”了一声,祁白露有些想问他那你呢,但总觉得跟刚认识的人聊这种话题有点太扯,也太严肃,中国人总是难以谈情说爱。他们沉默了一会儿,郑昆玉说,很快就会有很多人爱你。祁白露说,你是说观众的爱吗,总的来说这是一件好事……也许我会觉得新鲜,但我并不想被人崇拜。
郑昆玉似乎笑了笑,问:“心里话?”
祁白露道:“我不知道,表演对我来说先是兴趣和工作,他们爱的是我扮演的角色不是我,或许有一天真的有很多人爱我,我也会有虚荣心,但那是未来的事,我也不喜欢自己因为旁观者的爱患得患失。我想要的其实更多。”
比如尊重、认可、理解,很好的很完整的爱,祁白露在心里想。
“会有人给你的。”
祁白露道:“不过——”
他们停在红绿灯前,一辆飞驰的汽车几乎贴着祁白露的面闯过去,郑昆玉拉住他的手臂将他向后拽了下,郑昆玉问:“不过什么?”
“我的运气一直不怎么好。”
郑昆玉低头看他,手一直没有松开,道:“说不定。”
“说不定。”
绿灯亮了之后,郑昆玉终于放开了手,他们又继续向前,祁白露发现郑昆玉一直没谈过自己的事。祁白露突然道:“郑老师,你在这个行业做了这么多年,会享受被人崇拜吗?”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尖锐,也有些单纯。郑昆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淡淡地道:“我想要的也更多。”
祁白露没有追问,反正搞懂郑昆玉这种人是很费力的,他点点头往前走下去,郑昆玉将手里的香烟放进嘴里,似是而非地瞥了他一眼。
一线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停留在眼皮上,祁白露睁开眼看到这一丝阳光的时候,像是看到了一条从天上垂下来的金灿灿的命运的线。身体的知觉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视觉和嗅觉先于身体其他部分发挥了作用,祁白露扭头朝床头柜看过去,沿着空气中玫瑰的芬芳香气看到了一束鲜艳的红玫瑰。
真的是很大的一束,花茎上面的刺没有剪,也没有做其他处理,插在很普通的玻璃花瓶里。玫瑰的香气太浓烈了,花又开得这样生气勃勃,像是一位横眉怒目的美人硬生生地将房间里的其他存在都给屏蔽了,她几乎变成了这个白色房间里唯一的存在。
祁白露看了一会儿花,慢慢转动眼珠去看睡在沙发上的郑昆玉,估计他昨晚回家换了一身衣服。郑昆玉没摘眼镜,身上披着西装外套,歪斜着身子靠在沙发上,他睡得很沉,在睡梦中蹙着眉心。这样看倒完全是个陌生人,跟那个衣冠禽兽判若两样。
祁白露看了他一会儿,房间的门关着,不过能听到外面走廊有人走来走去,窗户被开了一条缝,风将窗帘吹得微微拂起,那道光线也跟着变了形,仿佛一下子豁开了黑暗的口子,一大片明亮灿然的阳光跟着泼进来,一直泼到了沙发上,将郑昆玉的五官照得更加明晰。
看到此情此景,祁白露扭回头有些冷漠地重新闭上了眼。他还有困意,于是没有一会儿又睡了,这一次没有做梦,也没有胡思乱想,只有疲乏的睡眠。等他再次醒来时,看向沙发那边,郑昆玉已经不在了,昨天的护士来给他扎针,以为他是在看床头的玫瑰,温声道:“是郑先生买的花。”
他本来想说“拿走”,但是嘴唇太干涩,一时张不动嘴。护士拉开窗帘,给他扎上针后,用棉签沾着水给他涂嘴唇,道:“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二十四小时之内不能喝水,也不能吃东西,所以你要到晚上才能进食。”
“没有。”祁白露有些费力地回答。
护士看他这么乖,道:“这么痛苦的事,下一次不要再做了,觉得心里不舒服可以看医生。”
祁白露看着护士整理药瓶的动作,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又点了下头,护士的大女儿跟祁白露差不多同龄,她看了便觉得心疼,但更多也不知道说什么,笑了下就端着托盘走出去。
恰好她走到门口,郑昆玉从外面推门进来,护士道:“人已经醒了。”
听到声音,祁白露立刻扭头看窗外,但郑昆玉已经关上门走了过来,他拉开那把椅子坐下,看了一会儿祁白露的侧脸,道:“你睡了很久。”
没有回应,郑昆玉低头看着他搁在被子上的手,手臂上缠着绷带。郑昆玉没有提花的事,就这么坐在那儿看着他,两个人的呼吸声一起一伏,清晰可闻,但祁白露觉得这样的寂静是很难以忍受的事,郑昆玉坐在那里就让自己难以忍受。
“我不想看到你。”祁白露道。
“你没在看我。”
祁白露扭过头去盯着郑昆玉,慢慢道:“你可以出去了。”
郑昆玉还是那副表情,不动声色地瞧着他,道:“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
“谁给你的权力管我?”
郑昆玉厌倦了这样的争吵,蹙眉道:“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些,我为我昨天说的话,向你道歉。”他停顿了一会儿,道:“白露,对不起。”
轻飘飘的三个字。奇怪的是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完全减轻了该有的分量,他并不是真心觉得歉疚,只是为了哄他,就像要用橡皮擦擦去一道污迹那样试图擦去他所承受的痛苦。
祁白露无动于衷地看天花板,不看他,郑昆玉握住他的手,低头放在唇边贴了下,祁白露试图把手抽出来,郑昆玉紧紧捏着他的手,他的声线听上去似乎是认真的,道:“之前的事算是我不对,以后我会对你好的。那天你对我说,你想要的有很多,你知道只要我做得到都会给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做一个任性的孩子,而不是辛辛苦苦得不到回报。这些我只有一个条件——”
祁白露还是看天花板不看他,但是郑昆玉捕捉到了他眼神的闪烁,俯身下来看他的脸,托着他的脖颈让他转过头,祁白露还是固执地盯着别处,郑昆玉道:“白露,我要你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