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河南渡
祁扬:什么意思?
明明上一次他都没喝多少酒,只是送陆瑞安回家,陆瑞安都开口留他了,为什么今天他醉得这么明显,陆瑞安反而把他往外推、没有一点想留他回家住的意思?
电光火石之间,祁扬心里冒出个不妙的猜测——陆瑞安听到陈滔说的那些话了。
祁扬不怕陆瑞安听到这些话,只要陆瑞安问他都能一五一十解释清楚,他唯独怕陆瑞安连问都不问就默默在心里对他下了审判,把他和陈滔划等号。
陆瑞安宁愿去麻烦祁湛,都不愿意多问他一句。凭什么这样区别对待他?!
“我讨厌祁湛。”心乱如麻的祁扬冷不丁地冒出这样一句,甚至不愿意称呼一声哥。
陆瑞安愣了下,比起相信这是祁扬的真心话,他更相信这是祁扬喝醉了意气用事说的气话。
按祁扬现在的状态,把他送回酒店留他一个人实在不妥,陆瑞安没打算再询问他,一面温和地哄着“嗯,好,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一面腾出一只手摸出手机准备给祁湛发消息。
屏幕刚亮起,陆瑞安手腕一疼,就听到“啪”的一声,手机被忽然伸来的一只手打落在地,他懵然地回头去看——祁扬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直了身体,眼睛里满是愠恼烦躁。
他咬牙切齿地盯着陆瑞安,喘着粗气质问:“你就这么乐意找他?你多问我两句能怎么样?就这么想把我丢外面、那你还来干什么?你干脆别来算了!”
一阵浓重的疲惫袭来,陆瑞安提不起力气问他为什么刚刚还醉得不省人事,现在看起来又神志清醒不像是喝醉酒的样子。
他想起来之前接到的那通电话,其实类似的话他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当初他和祁扬突然结婚之后,祁扬身边的那些兄弟朋友对待他的态度就发生了微妙变化。
从前祁扬的这些朋友是把他当祁扬的哥哥,对他很客气,虽然偶尔也会有人开玩笑地抱怨他性格太木讷了和他们玩不到一起去,但也都很委婉,至少没有在陆瑞安面前表现得很明显,也没有让他太不舒服。
婚后的第三个月,他和祁扬一起去参加其中某个朋友的生日聚会,众人看到两人手上的戒指,起先没人在意,后来不知道是谁先提起这个话题,祁扬顺势说了他和自己刚结婚的消息,众人惊愕过后神情各异,陆瑞安开始明显感受到不友好的视线。
祁扬被人叫去洗手间,他在笑意盈盈的祝福劝说中无法推拒,被灌了一杯又一杯,胃里泛起隐隐的痉挛让他不得不借口去卫生间短暂喘口气,却听到祁扬和那个叫陈滔的、和祁扬做了两年大学室友的声音在隔间里响起。
“你丢的情书没有几百也有几十吧,表白墙都捞了你起码十次,您一个也看不上,还以为能找个什么天仙,结果就这?”嗤笑声穿透门板刺进了陆瑞安绞痛的胃,他脸上的血色迅速消退,仓促间抬脸被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那隔间里的声音还源源不断地化作细密的针向他刺来,“祁扬你也太逊了。以前不是说那是你哥吗,他说什么你都听,像个老古董,什么都不会也不去学学。你居然能找这?”
“关你屁事?”祁扬不爽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出现,落在耳朵里掺杂着丢了面子的羞恼。
陆瑞安没有勇气再听下去,他慌慌张张地洗了手,浑浑噩噩地转身逃离,维持着最后的理智在上车后给祁扬发了一条“学校临时通知明天开会,我先回去了。”
后来祁扬回来,脸颊边似乎还有青紫的伤,他没细看,躲去厨房煮解酒汤。祁扬跟来厨房,浑身的低气压让陆瑞安感到呼吸困难,他听到祁扬不悦的质问:“你明天压根就没课,要是不乐意跟我出去你可以早说啊,半道上把我撇那几个意思?把我当傻子耍?”
陆瑞安不想和他发生冲突,低着头没吭声,祁扬盯着他看了半晌,气笑了,转身摔门回卧室。
再后来,祁扬没再去过这些聚餐,或许是因为实习公司的事情也逐渐增多,他没了休息时间。但陆瑞安觉得,应该是祁扬脑子一热履行了当初大伙起哄开玩笑的求婚,现在回过味来察觉到自己的意气用事有多蠢,已经在身边人面前丢了面子,索性就不再应邀——这是祁扬的脾气干得出来的事情。
陆瑞安恍恍惚惚从回忆里抽离,心里冒出一个之前没有想到的念头来进一步佐证他的观点正确性——也正是因为这样,现在他要和祁扬离婚了,祁扬得以摆脱他,所以终于能松口应邀,今天听到那些话也不足为奇了。
他怔了片刻,目光一寸寸地下移,悄无声息地坠入黑暗。陆瑞安不想问,也不想就这件事情继续软弱的迎合。他揉了揉手腕,平静地弯下腰去捡被祁扬打落在地的手机,语气像从未有风拂过的湖面,不起一丝涟漪:“其实想过不来的。”
祁扬惊诧地睁大了眼,脑子突然有些短路——他总是因为陆瑞安的沉默而口不择言,以前的陆瑞安并不会正面迎接他的怒气,甚至不愿意追究对错和缘由,干脆用一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来终结一切争执的可能。
但今天,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祁扬微微屏住呼吸,没有继续发难,也没有再接着刚刚的话发泄不满,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极响的心跳声,等待着陆瑞安的后文——他期望陆瑞安质问他,哪怕是朝他发火也好。
陆瑞安没看他,抬眼望向后视镜,语气温和地和代驾司机说了个地点,是祁扬住的那家酒店。
司机偷瞄了一眼祁扬,眼观鼻鼻观心地发动车子。
陆瑞安依旧没看祁扬,低垂着眉眼释怀地笑了笑,不再让自己去寻找曾怀疑、曾试图验证的祁扬喜欢过他的痕迹,不再去想从前的一切。
他被沉重的倦怠包裹着,不想再费力气哄祁扬、也不想再胆战心惊,这是他第一次用通知而非询问请求的语气和祁扬在离婚的事情上说话。
他的声音平淡得出奇,拉得像一条直线:“我这几天要培训没时间,28号那天刚好是冷静期最后一天,我刚好培训结束能早点走,你看你能不能请一个小时的假去民政局拿证。”
其实那天也正好是他的生日,陆瑞安不认为祁扬记得,也不觉得有庆祝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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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蓄念七·争吵 (1)
陆瑞安抬头嘱托司机把车停进酒店车库,推开门头也不回地下车走了。
这一次,是他自己主动和祁扬提离婚。
夏夜的风陪着他走过街口转角,昏黄的路灯把他身后的影子越拉越长,孤零零地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离去。
他跟着导航穿过街巷,听见老巷深处传来一段老电视播报声,屋中的一对母女正漫无边际地聊着昨日趣事。女孩和母亲轻快的笑声从窗户内漏出几许,顺着夜风滚落到陆瑞安脚边,挽留他的匆匆。
陆瑞安不由自主驻足停留,顺着那细微声响抬头望去,望见窗户上映照出一双笑得前仰后合的母女剪影。
他像流浪已久的暗夜动物,远远地瞧着、倾羡着,在回过神的一瞬间羞愧于自己窥视他人幸福的行径,最后落荒而逃。
接下来还有五天的培训,陆瑞安不敢放纵自己沉溺于即将彻底和祁扬决裂的痛苦挣扎之中,逼自己从早上睁眼到晚上筋疲力尽沾床就睡的期间脑子里只有学校培训的事情。
他强迫自己高度集中注意力顺利完成培训,培训期间下发的所有任务也都一丝不苟地完成,连培训心得都第一个交,以至于到了最后一天终于结束培训、从培训基地离开时,他甚至感到一丝虚脱。
疲惫和困倦交织着漫过他的身体,在公交车站等车的间隙靠着站牌一晃神睡了过去,下一秒又猛地惊醒。
他用力按了按额角,勉强让自己打起精神,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落到他这五天一刻都不敢去想的禁忌之地。
五天了,祁扬没有给他发过一条消息,连“手滑”也没有,仿佛就此彻底从他的生活中消失。
陆瑞安深吸一口气,正要打电话问祁扬有没有请好假却接到年级主任的电话,刚接起就被通话里头疾言厉色的一句“陆瑞安,你什么时候去外面给学生补课了?”给砸得晕头转向。
“什么?”陆瑞安往远离人群的方向走了几步,如实回答,“我没有在校外给学生补课。”
“你再好好想想,没有的话,教育局的电话怎么打到学校来的?”年级主任和陆瑞安共事七年,也算了解陆瑞安的品行,听到他毫不犹豫的否认,语气稍微缓和下来。
陆瑞安脑仁钝钝地发疼,听到这里,也大概能猜测到是发生了什么。
他忍耐地闭了闭眼:“是这样的,岑哥,政策禁止教师校外补课是我上班的第三年,那之前我的确是有接到邀请,在校外的机构补了两年,但政策下来之后就没有再去了。也没有答应过任何学生家长进行校外的补习,这一点我向您保证。”
“那你再想想,是不是给亲戚的小孩补过,被学生家长知道了?”
“我……没有。”
他四年没回家过年了,就算是在祁扬家里,也都只是在大年三十那天碍于祁家亲戚把小孩往他这边推的热情,一句又一句的“你堂嫂可是九中的老师,快去求他帮你讲讲题,你那么多不会的”让陆瑞安难以推拒,只好顺服地帮忙指导作文或看看作业。
除此之外,就再没有给任何人的小孩讲过题,连班上的家长私聊他求他寒暑假帮忙补课他都推脱了无数次,一回也没答允过。
他叹了口气,把这点唯一的可能也如实交代。
年级主任了解清楚情况,沉吟片刻,无奈安慰他:“行,我知道了。没有补习的转账记录,也没有违规补习的证据,局里应该不会随便给处分。市里的教育圈子小,保不齐就是你家亲戚和孩子家长聊天的时候吹嘘了什么,人家心里不平衡,所以往局里投诉了。”
“好,”陆瑞安知道这时候的自我辩白没用,索性不解释,顺着年级主任的意思做出保证,“我以后过年过节注意,不会在校外随便给小孩辅导。”
“尽量避免麻烦吧。”这件事实在怪不到陆瑞安头上,只能自认倒霉。年级主任深为同情,却不得不替学校下达处理结果,“是这样的,教育局那边调查结束之后要让家长满意,学校这边也得往上面交待,你这两天手写个检讨和保证书吧,下周一来学校给我。要是还要交什么材料,我后续在微信上和你说,你再交过来。”
“好,”陆瑞安心里深吸一口气,“麻烦你了,岑哥。”
一团灰蒙蒙的浓雾滚过来,吞没了陆瑞安,沉甸甸地压住陆瑞安的身体,让他的脚步变得格外沉重。
小区里的大榕树枝干上坐着几个小孩,遍体鳞伤的枝叶不安地抖动着,长长的榕须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夏季的闷热让陆瑞安感到仿佛胸口里的空气已经不多了。
他麻木地摘下发顶的落叶,将孩童恶作剧成功后颠颠的笑声甩在身后,麻木地走入楼道,盯着电梯显示屏的数字随着秒的流逝增加。
电梯门缓缓张开,浓雾吐出了陆瑞安,使得他的眼睛和耳朵无比清晰地发现家门口的祁扬的存在。
祁扬正歪靠着门框,似乎是等得烦了,嘴里咬着一支烟,但没点燃,只是将烟蒂咬在齿间反复碾磨。
陆瑞安敏锐地从空气中捕捉到一缕混着浅淡香水味的烟草气息。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陆瑞安迟钝地眨了下眼,心里后知后觉地弹起一个事实:哦,今天是离婚冷静期的最后一天了,五天前是他通知祁扬请假出来去民政局拿证的。
下意识的问话脱口而出:“你怎么不进去?”
祁扬取下烟,随手丢进楼道的垃圾桶,面无表情地回答:“没钥匙。”
陆瑞安淡淡地点了点头,他没有力气思考,也没有精力询问祁扬是什么时候到的,今天超负荷积压在他身上的一切已经让他没办法再去揣度祁扬的想法、祁扬的情绪。
他无比冷静地低下头摸钥匙开门,不忘安抚祁扬:“稍等一下,我拿证件,民政局五点下班,拿离婚证来得及。”
嘭——!
身后扑来摔门的巨响。
陆瑞安缓慢地闭了闭眼,他不明白为什么刚刚在门口还情绪如常的祁扬会被他极其平常的一句话激怒。
他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站定身体,看祁扬气冲冲地走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肩膀,听祁扬气急败坏地压着火气问他:“你就这么急着跟我离婚?”
陆瑞安抬了抬眼,听到自己脑子里有极其细微的一线“啪嗒”断弦声,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祁扬——他从来没有想过和祁扬离婚。
难道不是祁扬想离婚所以才提的吗?
陆瑞安感到自己所有的稳定情绪快要被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消耗殆尽了,他不安、疲惫、焦灼……还有委屈。
因为预感到自己即将无法压制负面情绪,陆瑞安开始惶恐无措,他努力地想要挣开祁扬禁锢在他肩膀的手,缄默而固执地要转身去拿卧室里的证件。
然而他刚一表露出逃避的意图,就被祁扬粗暴地抓住手腕拽了回来,他听到自己脑中响起第二线断弦声,他躲闪地垂着头往后缩,不愿意摔在祁扬身上。
之前不欢而散,祁扬回酒店烦躁得捶了一晚上床,终于在天亮的时候承认自己不应该说那些话故意气陆瑞安,又想起陆瑞安有培训,硬生生地憋了五天没有找陆瑞安。
他知道二十八号是陆瑞安的生日,原本是想要接陆瑞安出去过生日的,万万没想到陆瑞安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去离婚,这让他怎么不生气?怎么不恼火?
而陆瑞安也一如既往地用沉默来应对他的愤懑不甘,让他陷入不断轮回的噩梦,逃不开也打不碎。
是他自己主动提出离婚,但那时候他已经灰心,不想再束缚着陆瑞安在他身边受委屈。
可这两个月以来,他在逐渐明晰的蛛丝马迹中找寻到了自己曾经渴求的东西,甚至也误打误撞和陆瑞安耳鬓厮磨解开了困扰两个人快五年的心结。他确认陆瑞安心里是有他的,他不甘心放手,也不甘心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和陆瑞安一拍两散。
他像被网在蛛丝中的猎物,痛苦地挣扎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路,真正地找到能打开陆瑞安心扉的入口。
这让他的理智断了弦,再次拾起已经刻进骨血里的习惯,咄咄逼人地将陆瑞安强制按在墙上咬牙质问:“你现在是看都不想看到我是吗?”
“能不能不要吵架?”陆瑞安闭着眼,满脸的疲惫中控制不住地流露出痛苦,他再一次妥协,“都是我的错,你有什么不高兴的我改,对不起……”
祁扬现在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让步,陆瑞安越是低微就越让祁扬火冒三丈,连前几日的自我警告都全部抛在了脑后,专挑会让陆瑞安难堪的话在他耳边狠戾道:“你既然这么讨厌我,十五号那天的晚上在床上留我做什么?难道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炮、友,爽了才……”
啪嗒——
第三根弦绷断,溅起分崩离析的血色,陆瑞安难以置信地猛然抬眼。
祁扬被袭来的掌风硬生生甩得侧脸向一边,所有刻意羞辱激怒的话戛然而止,他用舌尖顶了顶脸颊的位置,似乎尝到了一丝血气。
他一寸寸地转回头,定定地盯着陆瑞安的眼睛,唇角勾起破罐子破摔的乖戾笑意:“为什么不吵?你就这么看不上我,连吵架都懒得和我吵?陆瑞安,今天是这样,以前多少次都是这样。你一句话不说,就默默躲着我,有意思吗?我是把你怎么着了吗?你用得着像躲洪水猛兽一样躲我吗?!”
“行啊,”祁扬舔了舔后槽牙,抓住陆瑞安的双手向后按在墙上,冷笑发狠道,“我今天就是要犯浑和你吵,不说清楚我不会放开你。”
“我倒要听听你到底什么意思?!既然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跟我上床,又何必忍我这五年,你做给谁看?!”
第34章 蓄念七·争吵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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