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河南渡
祁扬的步步紧逼终于撕裂陆瑞安最后的心理防线,他已经无法支撑更多的负面情绪的自我消化,他绝望地听着羞愤与委屈决堤从自己喉咙里倾泻,知道这一场战火他再也无法逃避。
“那你还要我怎么样?我不是已经努力迁就你了吗?!我还应该怎么做?!我已经说了,都是我的错,还不行吗?”
“迁就?”祁扬一愣,音量陡然拔高,“我不需要你迁就我!陆瑞安,你能不能睁大眼睛看看,我是你领了结婚证的对象,不是你的小孩、更不是以前那个学弟!你凭什么认定我愿意让你迁就我?凭什么觉得你迁就我了所有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了?你把我当什么?!”
陆瑞安怔住了,发泄后回笼的理智终于能够处理现有的复杂心绪,他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有那样一瞬间,他眼前不再是祁扬的脸,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那些无数个梦魇般的从前。
他在餐桌上、在试卷前、在冲突随时可能会一触即发的家庭角落。
但这次,他不再是软弱无力被裹进无形硝烟中惊惶无措的承受者——他成了引发战争,并主动泼入烈油使得争端愈演愈烈的制造者。
他惊恐地在自己身上看到了母亲和父亲的影子,那两道影子双双交融在了一起,筑成他挣扎多年想要逃离的噩梦。
深深的恐惧与惊悸陡然攥紧了陆瑞安的心脏,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愤怒在一刹那被压缩到极致,被他疯狂地锁进心底。
他开始拼命压制自己的所有情绪、拼命挣开祁扬的手,挣脱无果后脱力地向后仰身紧贴着冰凉的墙面。
他的声音软弱无力地连同沉甸甸的脑袋一起垂挂下来,苦苦哀求祁扬:“我们别吵架,好不好?我不想吵架……”
“不好!”祁扬刚才被他劈头盖脸一通吼,此时回过神来,竟然有种类似喜极而泣的情绪从他胸口里涌起——他不想要陆瑞安对他妥协,更不想陆瑞安又用这种忍受他的低微态度来逃避冲突。
而他的逼问竟然误打误撞地逼出了陆瑞安的爆发,让他终于能够触碰到陆瑞安的真实内里。
倏忽之间,他草率地凭着直觉做了决定——他不仅不介意陆瑞安对他发脾气,还要进一步激怒陆瑞安,否则一旦让陆瑞安恢复理智逃离,他就再也不可能得到今天这样的机会、剖开陆瑞安从不肯示于人前的真实心念。
祁扬一只手按住陆瑞安的手腕,另一只手钳住陆瑞安的下巴强制性地让陆瑞安抬脸看自己,不给陆瑞安任何喘息机会地紧追逼问:“陆瑞安你和我吵一架又怎么了!我没让你忍着受委屈,为什么要忍让我、为什么要纵容我?陆瑞安你能不能和我说句实话!”
“你想听什么实话?!”陆瑞安的理智还未来得及回笼就再次轰然溃散,工作的疲惫、被无理投诉的有苦难言、已经强行压抑多年的惶惶不安都在此时如山般压弯他的脊梁,祁扬来势汹汹的紧逼成为足以击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瑞安什么也看不到了。
他眼前一片模糊,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冲破他的心口,像熔浆灼得他疼痛难忍、无法挺直腰背,不断地喷薄上涌,最后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中滚落出来。
他的耳边不断飞旋着尖锐的啸鸣,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只能尝到腥甜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开。
他再也无力克制自己的抱怨、自己的不甘、自己的阴暗,支离破碎的声音无情地划破喉咙,他失控地低吼着:
“我就是不想要吵架、不喜欢发生冲突?不可以吗?!”
“祁扬,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你那样开明乐观的父母、轻松融洽的家庭氛围,我不知道我怎么做才能让我爸妈满意、才能不辜负他们这么多年对我的栽培、才能让他们别再吵架!我不想要和任何人争吵、不想要时不时就会爆发的一切冲突,我就想安安静静地过完我失败的一生,难道这也是错吗?!”
“祁扬,你爱热闹,你也更适合张扬肆意的生活,但我不行,我做不到!我错了,所以我放手了,你为什么还是不满意?我还能怎么做?!”
他长长的睫毛被不断涌出的泪珠打湿,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撕裂的声音急速地坠没。
祁扬一怔,陆瑞安终于得以挣脱祁扬的束缚。
可他的苦楚还未诉尽,他已经彻底放弃自控,他喃喃着,最后哽咽地将脸埋进自己的掌心:“我什么都没有奢想,只是想让你高兴一点,不想和你吵架,连这也不可以吗?祁扬,你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祁扬回过神来,他心里隐隐发疼,方才所有的愤懑都化作回南天的积水,浑浊潮湿地从酸涩的眼眶中滑落。
他终于明白了陆瑞安的逃避,也恍然为什么陆瑞安总是在两个人出现争吵端倪的时候就条件反射地妥协,为什么总是沉默地消极应对他的不满和埋怨。
可是,陆瑞安从来都不肯和他表露丝毫,如果不是今天被他逼急了,恐怕这些本应该在争吵中解决的、积累已久的情绪还会留存到以后,化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横在他和陆瑞安之间。
而陆瑞安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时候凭此对他下了最终审判。
这对他太不公平了。
祁扬慢慢地俯下身,手臂环住了陆瑞安的身体,试探地、小心地将陆瑞安拥入怀,陆瑞安疲倦的喘息使他的双眼发烫。
他低哑又异常温柔的声音吻在陆瑞安的耳廓:“为什么不和我说?陆瑞安,我不是听不懂话的小孩,我有哪里不好你就应该和我说,我一定会改,可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含义复杂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涌出,祁扬毫不吝惜地将它们擦掉,却制止不住它们持续不断地冒出来。
他索性不去擦拭,将脸埋在陆瑞安颈间,说话间的细微颤抖毫无保留地传递给陆瑞安:“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可是你怎么都不愿意搭理我,就好像、就好像我一直在无理取闹。”
——我只是想要向你确认,你对我哪怕有一丁点的、超过对其他所有人的在意,证明我在你身边和别人就是不同的。
陆瑞安没吭声,祁扬很确认他在听,于是他深呼吸一口气,吸了吸鼻子赶走那些让他觉得丢人的鼻音:
“我不需要你向我妥协,陆瑞安。我知道,我脾气不好,我以前也很努力地不向你发火,可是不管我问什么,你都不会说出你真实想法。”
“你不问我衣服上的口红印怎么来的、不问我为什么和以前的朋友闹得不愉快、不问那些我现在还不知道的、你已经在心里给我判下罪行的事情。你越迁就我我就越控制不住生气,你能不能……对我特殊一点?别像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一样一视同仁地对待我?”
陆瑞安怔然地睁开眼,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不忤逆父母安排,文理分科是这样、高考志愿是这样、毕业工作是这样,他按部就班地走过父母为他规划的二十三年,在二十四岁这年鼓起勇气作了最叛逆的决定:和祁扬结婚——唯一一件完全由他自主选择的人生大事。
父母的愤然决裂在预想中,祁扬的冷淡疏远也在预想中,这是他毫无征兆的反叛必然带来的结果,陆瑞安早已预料并且全盘接受,没有任何怨言。
他像努力对身边的同学、朋友、同事友善那样努力对祁扬友善,主动退让妥协、周全体贴不越线、避免一切会使婚姻出现裂痕的争吵出现,即便祁扬不爱他、也终有一天会厌倦他、离开他,起码他也能平平淡淡地和祁扬相处下去,争取到他一直在渴望的平稳安宁。
可是现在,祁扬却告诉他,他所有委曲求全的做法都错了。
——为什么他的妥协会把祁扬推得越来越远?
——为什么他在经过多年的尝试后终于掌握的、最能够让身边所有人都满意的处事方式反倒让祁扬和他自己都深陷痛苦和挣扎之中?
——他自以为安全无误的迁就,难道是错的?
“二十二号那天晚上你来接我,为什么临时下车走了?”祁扬收紧抱着陆瑞安的手臂,以防他有再次紧急逃避的可能,“为什么宁愿给我哥打电话叫他来接我,你也不愿意带我回来?”
“我……”陆瑞安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砸得一蒙,还没来得及本能地通过揣测和话题转移来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就被祁扬强势打断:
“我不要再听你妥协迁就纵容,你可以对我发火、可以误会我、可以质问我,但是你不可以在我毫不知情的时候就替我做了决断,你对我太不公平了!”
“陆瑞安,我要听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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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周二见!(●ˇˇ●)
第35章 蓄念七·争吵 (3)
过紧的怀抱给了陆瑞安奇异的安全感,不着痕迹地托住他那颗浮萍般无处可依的心,给了他支撑。
眼前的一切弥漫成旋转的浓雾,他的脑子里轰轰地响着,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牵线木偶般低哑地、艰难地破开迷雾:“祁扬,我不喜欢陈滔。”
“……你没有听到过他说了些什么,可我都听到了,我很难受,但我没办法。”陆瑞安睫毛颤了颤,他胸口里有如山石轰然滚落,卷起的泥尘像浓雾似的推着他破罐子破摔的声音嘶哑得越来越彻底。
“你要我对你说什么?要求你不再和他们来往吗?我又如何辨认他们说的话不是你默许的?那是你的朋友,祁扬。”
“我做不到,也没立场去做。我知道我不好,所以我不干涉你交友,不过问你应酬。我可以什么都当不知道,难道这也有错?”陆瑞安深吸一口气,“我真的没办法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不知道到底怎么做你才能满意、不知道怎么才能不和你吵架。祁扬,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你明明可以问我、明明比谁都有立场生气、明明能对我发泄你的不满,可是你没有。你就这样把我和傻逼划在了同一阵营,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祁扬想也没想地斩钉截铁反驳,“还是说在你心里,我和他们就是同一类人,你陆瑞安其实就是看不起我,连吵都不屑于和我吵?”
陆瑞安的身体因为脱力而不受控制地靠着墙面往下滑,被祁扬牢牢地支撑着。
短暂的沉默后,陆瑞安从胸膛里发出一声轻叹,仿佛他口中不是在叹出呼吸,而是在呕出一颗满是窟窿的血淋淋的心脏,声音微弱到几乎要听不清:“……我太害怕了,祁扬。”
祁扬怔住了,他从来没有从陆瑞安口中听到任何类似“害怕”的愿意表露真实消极情绪的话。在他面前,陆瑞安永远是理智冷静且温和的,他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地步,让祁扬感受不到丝毫能被他在意的安全感。
“所以原来大四的时候聚餐,你撒谎说学校有课、半道丢下我跑了也是因为他?”祁扬紧追不舍,似乎是下定了心要把与之相关的一切事情都打破砂锅问到底。
陆瑞安的情绪开始随着心跳逐渐平复,他正要纠结,就被祁扬恨恨地在腰间拧了下,脱口道:“我听到他和你说的话了……不是故意的,当时喝不下了,想来卫生间躲一会儿,没想到你会和他在里面说话,我没有听太久。”
祁扬抓住的重点和他截然不同,陆瑞安习惯性地做着祁扬会质问他偷听行径的心理准备时,被祁扬的问话打得措手不及:“那你就没听到我后来揍他揍到他报警了?”
“……什么?”陆瑞安卡顿了一秒。
“我跟他打了起来,他打不过我就报警了。”祁扬想起来觉得自己堪比窦娥,明明什么都没做错,陆瑞安居然会觉得他和陈滔是一样的人,“因为是互殴,那天晚上在派出所做完笔录写了保证书才走,结果我回去你问都不问我,把我当空气,明明我脸上还有伤!”
他越说越委屈,不满地偷偷在陆瑞安颈侧咬了一口。陆瑞安低低嘶了声,没躲,本能地道歉:“……对不起。”
“我不喜欢听你对我说这个词,”祁扬一听到他的道歉就难受,蛮不讲理地抛出要求,“换一个。”
“那……”陆瑞安无措地噎了噎,不自然地轻声问,“还疼吗?”
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祁扬刚刚说的伤已经是过去四年的事情了,现在问简直就是毫无作用的废话。
“四年前的不疼了,二十二号晚上的还疼。”祁扬说。
陆瑞安有点意外,他没想到自己慌乱之间未经思考的话竟然是祁扬想听的,迟疑地接着询问:“你……那天晚上有受伤?”
祁扬哼了一声,没经大脑地语调跌宕起伏着抱怨:“谁让陆老师一门心思就只想摆脱我,当然不会在意我有没有受伤。”
陆瑞安沉默的两秒让祁扬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似乎不应该这么说话,但他低不下头,不自然地稍微缓和了语气,清了清嗓子:“我手被酒瓶子碎渣扎伤了。”
陆瑞安下意识就要挣开他的怀抱去查看祁扬的伤,没料到祁扬压根不打算让他看,把他抱更紧了,他这才注意到两个人的姿势不知不觉地变了——祁扬环抱着他的腰把他抵在墙上,略微弯腰把下巴尖点在了他颈侧,他清晰地感受到祁扬短而硬的发丝抵在他皮肤上的微刺触感。
这个距离实在是太亲密,至少是除了在床上之外的清醒时刻两人之间不会有的,陆瑞安不合时宜地红了耳根。
他轻咳一声,指尖搭在祁扬肩上不怎么用力地往外推了推,声音更轻了:“我看看你的伤。”
——其实都快掉痂了。祁扬一边不想让陆瑞安觉得他大题小作,一边又想让陆瑞安看到他的伤,期待从陆瑞安脸上看到类似于心疼的神色。他实在太想要得到陆瑞安对他的没有任何缘由、只是因为他本人而来的关心和在意了。
他讨厌从陆瑞安这里听到任何类似于“你哥哥让我来看看你”的表达,讨厌陆瑞安对他的关心是因为旁人,他想要陆瑞安对他的在意只是因为他是祁扬。
于是他矛盾的心情又蠢蠢欲动,故作不在意地说:“反正都要好了,你也不用愧疚,你不是原本还不想来接我的么。”
陆瑞安手指一抖,有点疲惫地叹气,问:“祁扬,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祁扬顿了顿,说:“……没。”
陆瑞安咬了下唇,他又有些丧气地想退缩了,但方才祁扬以一己之力在他心口上强势捅出的情绪发泄的窟窿还没完全愈合,于是他半是不确定、半是迟疑地接着说:“可是很多时候,你说的话,都让我觉得你不想让我过问你太多。”
光是说出一句“不喜欢陈滔”就已经耗费了陆瑞安能接受自己暴露阴暗情绪的所有勇气,他没办法对祁扬说难听的话,可也没办法让自己不要介意祁扬时不时类似尖锐嘲讽的话,那些他辨不出真实情绪的语句像是绵长的针,一点点往他心口最脆弱之处刺入,疼但又不得不忍受。
祁扬一愣,短暂的回忆后发现——似乎真的是这样。
可是他的口不择言,也都是因为陆瑞安消极对待他的情绪和问话、一时气上心头才说,并不是有意的,明明是错在陆瑞安不肯对他坦诚。如果陆瑞安愿意搭理他、不会一直冷落他,他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不是吗?
这样理直气壮的想法其实没能在祁扬心底占据太久的上风,他其实隐隐约约意识到陆瑞安说的是对的。一缕迷茫悄无声息地从他心底跳出来,锁住了他的喉咙,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给不出答案。
他只是想要陆瑞安在意他。
如果陆瑞安真的眼里有他、愿意去了解他、真的喜欢他,就可以完全理解他的每一个神情变化、每一次心口不一的真实意涵,他也就不会因为陆瑞安的沉默生气了。而且他也不想真的和陆瑞安吵架生气,他只是心里不安,可他找不到其他的能从陆瑞安这里验证,验证他被陆瑞安在乎着的方式了——难道他错了吗?
祁扬没找到这个突然袭来的疑问的答案,也无法回应陆瑞安,他讪讪地转移话题,低声说:“我今天是想来给你过生日的。”
陆瑞安没有得到他的答复,心底有些失落,连同这失落一起轻轻飘落在他心尖的,还有微酸微甘的意外,他微微睁大了眼。
“你说你要培训,我就没有打扰你,”祁扬略微直起身,悄悄地侧脸觑了一眼陆瑞安的表情,“我今天在你门口蹲了一天,就是想给你过生日的。餐厅和蛋糕都订好了。”
陆瑞安的神色柔和下来,眼中似乎闪过一线受宠若惊的水色,祁扬没能瞧见,只听到陆瑞安微哑着嗓子说:“我本来以为……”
“以为什么?”祁扬问。
——以为是请假过来去民政局拿离婚证的。
陆瑞安没来由地感觉祁扬现在可能不想听到这种话,于是说:“我本来没打算过生日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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