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芫
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尽头的那扇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今天天气有些阴暗,又拉着窗帘,屋子里漆黑。等到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之后,他看见凌乱的床榻深处,蜷缩着一个人。
“顾耀?”
那人动了动,却并没有醒。
哪怕没有镜子,许晟也知道自己此刻眉头一定皱得极深。
他慢慢走过去,盛夏的天,这屋子却冻得像冰窖一样。黑色的地毯上,隐约有深色的未干水渍,一路残留着,从浴室延伸到了床边。
窝在被子里的人,发梢也还是湿润的,露出的小半张脸,却是白得惊人,又带着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他在发烧。许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来之前他预设过无数的场景,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伸出手背,试探地碰了碰他的额头,有些烫。大概是觉得不舒服,顾耀又往里缩了一缩,睡梦中也眉头紧锁。
许晟从地毯上捡起空调遥控器关掉,下楼找到了医药箱。
37.7,还好,低烧。
许晟收回体温枪,又翻找起有没有退烧药来。找到一版感康和阿莫西林,掰了两颗,极不温柔地掰开了顾耀的嘴唇,给他灌了进去。
来不及吞咽的水把顾耀呛醒了。下意识地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手。
安静地对视几秒之后,许晟慢条斯理地把杯子放到了床头柜上,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窘迫:“你醒了?”
顾耀半眯着眼睛看他半晌,像是刚认出来一样,声音低沉而沙哑,仔细听才能分清:“……为什么是你?”
“当然是我。”沉默一刻,许晟轻声说,“是你让我来的。”
顾耀看着他,因为低烧而混沌的大脑,似乎并不能够分辨他的话。手上的力气慢慢又松了,头一歪,再次睡了过去。
他睡得极静,半点声响也没有,只有心口随着呼吸的频率轻轻起伏。
许晟看了他一眼,站起身,然而还没走到门口,顾耀却又开口了。比刚刚的声音更轻,呢喃般的梦呓。
“……冷。”
当然冷,十六度的空调开了一晚,头发又是湿的,怎么会不冷。
许晟心道真是大少爷作派,梦里也惯会使唤人。却还是走到了柜子前,认命地拉开了柜门,挑挑拣拣拿出了一床蚕丝被。
然而走到床边,下一句话又从被褥深处传来了,迟缓的:“……妈妈,我不痛了,只是有点冷。你不要哭……”
轻飘飘一声闷响传来,怔愣片刻,许晟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无意识地丢开了手。
他沉默地捡起被子,抖散盖在了顾耀身上,掩住门下了楼,一直走到了大门之外,又猛地停住了脚步。
满院的草木在夜风中左右摇摆,转过头,看着身后别墅的轮廓,一盏灯也没有开,在越来越逼近的夜幕中,像蛰伏着的怪兽。
而顾耀蜷缩在其中,那样高的个子,怎么能缩成那样小的一团?
安静的,沉默的,像沉睡在母亲的子宫当中……
不要想,不要管。
许晟再一次告诫自己,他没有必要知道顾耀任何多的事情。他的过去和他无关,他只是来做完自己的事情,未来,他们也会重新变回陌路人。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重新拉开了房门。
桌子上的菜还摆在那里,和他来时一样,只是凝固的油花更多了,看着叫人反胃。许晟全部倒进了垃圾桶,又把餐盘丢进了洗碗机里。
他给外婆打了个电话说要晚些回去,外婆有些担忧地问:“怎么了?”
“我没事,有个同学生病了,他家里没有人在。”
“爸爸妈妈呢?”
“……不知道,不怎么管他大概。”
外婆低低说了句真作孽,他一贯是听话的,长辈最不会怀疑的类型,外婆倒也没有过多阻止,只道晚上回来小心些。
许晟应了句好,挂了电话,走到冰箱前面,从冷藏室拿了颗生菜,又找到半包虾仁。
许议长家风严谨,也从不娇惯许晟,但他和舒琴工作到底都繁忙,基本照顾的阿姨总是打小就在身边。许晟并没有太多自己做饭的必要和机会。印象中,上一次应该还是小学的劳动课。
但他记忆力好,看过阿姨做过几次,基本的步骤总是知道。
找了个砂锅出来,加了大半的水。加米的时候,有些拿不太准,估摸着放了两个量杯,又把切碎了的虾仁和青菜一起丢了进去。
他坐在流理台边写完了一张化学试卷,再回到灶台前,一朵朵的米花儿已经开始咕嘟咕嘟地在砂锅里冒出来。
“可以了。”
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他身后伸过来,径直关掉了火。
许晟僵直着没有动,退后一寸就是顾耀的胸膛,他重新洗过澡了,浑身带着湿漉漉的水汽,他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一点点蔓延到自己身上,像一团来自亚热带的云。
好在顾耀很快就离开了,走到一旁,打开橱柜拿了一瓶明油,放了小半汤匙,搅了搅又重新盖上了盖子。
“再煨一会儿。”他对许晟说,与他对视一眼,又挪开了视线,垂眼看到了他赤裸的脚,脱下自己的拖鞋轻轻踢给他。也不多解释,走到鞋柜边,重新翻出一双拖鞋穿上,再走回来,这才问:“你怎么来了?”又小声嘀咕,“......我还以为刚刚是在做梦。”
“来看看你有没有被我气死。”许晟淡淡道。
顾耀一哽:“……你不是说是我在生气吗?”
“你没有吗?”许晟挑眉,说完,不待顾耀反应,又问他,“烧退了没有?”
他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顾耀倒真是懵住了,这一周以来两人间的尴尬,似乎都被就这样轻飘飘地揭过了。愣了一愣才说:“……没感觉了,退了吧。”
“医药箱我拿下来了,在茶几。”许晟暼他一眼,“体温枪在里面。”
顾耀应了一声:“……哦。”
“哦什么?去啊。”许晟指了指砂锅,“这个好了吗?”
“好了。”顾耀又看了他一眼,倒真是听话地去了。
那几颗感冒药还算有用,也可能是许晟搭的被子太厚,出了一身汗的缘故,体温已经降到了37。
他放下温度枪,看见许晟把砂锅端出来,放在了餐桌上。
“不烧了。”他转头对他说。
“我看你烧傻了。”许晟似乎笑了一下,“过来吃点东西吧。”
他只拿了顾耀一个人的碗,顾耀看见又去厨房多拿了一只,许晟也没拒绝。面对面坐下来,粥还冒着热气,餐厅暖黄的灯光照得顾耀有点恍惚,连着对面许晟的面容似乎都因为光线而变得格外柔和。
顾耀有些不敢看了,挪开视线,终于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
顾耀笑了:“......别闹了。”
“贺延给我的密码,他说他只知道这一个,看来也只有这一个。”许晟轻描淡写地说,“……我怕你一气之下不去上学了,我罪过就大了,所以来看看。还有什么要问的?”
“说不过你。”顾耀撇了撇嘴,低头喝了口粥,顿了一下:“……这是阿姨留的,还是你煮的?”
“买的,我不会,热了一下而已。”
“哪一家?”
“家常菜排行榜第一家,不好喝吗?”
“难喝。”顾耀一下子笑了,“……第一的名头才是买的吧?除了不会是真的,没一句实话。”
他这样讲,却又低头吃了两口,顺口道:“不会也没事,我会做饭,可以做给你吃。”
虾和菜都煮得太久,鲜味都没了。米放得太多,粥过于浓稠,味道的确不敢恭维。但顾耀觉得自己真被饿狠了,很快竟然也大半碗下了肚,又听见许晟问:“什么时候?”
“嗯?”
“你不是说要做饭给我吃?”
“投桃报李,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下次再来我家给你做。”
许晟一手撑着头,懒洋洋搅着手里的粥:“下次……你经常邀请别人来你家吗?”
只觉周身一僵,顾耀抬起眼睛:“别人……你指谁?”
许晟耸耸肩:“我又不知道你邀请过谁。”
“没有。”顾耀放下筷子,“谁也没有,包括贺延和宋一杭,也包括其它任何人,我不喜欢别人来。”
“那现在我在这里很讨厌吗?”
沉默了一刻,顾耀喉结动了动:“……不。”
灯带在餐桌上留下一道阴影,隔得越远,也有越发浅淡,宛如一条流入天边的河,而他们站在河的两岸。
“这样不公平。”良久,顾耀叹了口气,“不能总是你在问我,至少也得给我一个先开口的机会。”
“你说。”
许晟答得爽快,顾耀却迟迟没吭声,像个吝啬的赌徒,盘点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筹码:“......在天台那一次,你醉了。你说,你有一个秘密,什么样的秘密?”
许晟偏着头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当时怎么说的?”
“你让我猜。”
“猜到了吗?”
他轻而易举地把话题又抛了回来,面上还是带着笑意,对视片刻,顾耀脸上浮现起一丝无可奈何的神色,到底也笑了笑。
他不再开口,认真地喝完了剩下的一点粥,抬头答非所问道:“我想过了,你那天问我,你和贺延,和宋一杭有什么不同......没有。你们是一样的,你们都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如果你这样想,当然。”极短暂的寂静之后,许晟目光一闪,缓缓扯了扯嘴角,“我也觉得,我们做朋友更好。”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久等啦~
第19章 迷宫
这晚之后,一切似乎就又都回到了原点。
所有或真或假的试探,在同样虚虚实实的坦诚之后,无声无息地归于平静。
他们又开始同进同出,上学放学,偶尔和宋一杭,贺延,四个人一起吃饭。
甚至周五放学在车棚取车的时候还碰见了何远林。谁也没说话,何远林到底更难以忍受这样的氛围,先走了。他弗一离开,顾耀立刻下意识转过脸来看向许晟。
“干嘛?”许晟垂着眼睛开锁,“我脸上有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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