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海 第60章

作者:小合鸽鸟子 标签: 年下 破镜重圆 情投意合 甜宠 HE 近代现代

“你回温州……你开车的时候千万不要分心,注意安全。”高云歌真正担忧的并不是驾驶过程中的风险,有那么一瞬间他有跳上副驾的冲动,想要义无反顾地和宋洲一起面临一切,毁灭或者是更可怕的体验,他一旦露出焦灼的、神经质一般的紧张,宋洲反而会变得稳重,靠窗的手伸出去摸他的手,十指相扣的时候用开玩笑的语气一本正经:“你要对自己挑老公的眼光有信心。”

“那肯定的。”高云歌点点头,在这一点上他确实不怀疑。两个人在地下车库里分开时,宋洲脸上还盈盈着甜蜜的笑意,他在高速路口的一处加油站旁停下时心情也不错,是想到年初的时候,某个晚上,也正是在这里的便利店,高云歌看到自己就洋溢起幸福的笑,他说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陶醉。

宋洲坐在便利店窄小的座椅上往外看,门口早已不再挂着庆祝开业时的彩色气球,他握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速溶咖啡,另一只手托着下巴,脑海里那些鸡飞狗跳的瞬间都还历历在目,他想想都会觉得好笑,凡事果然都需要经历和过程,自己刚开年那会儿怎么就艰难成那样,一通操作猛如虎,一天2307的产量才不到两千五。

相比之下,他棉鞋季的开端是多么顺遂啊,9960巅峰时期的产量是多么惊人啊,他再一次翻阅手机里的聊天界面,高云歌把他从所有的与客户相关的工作群都退了,掩耳盗铃般创造了一个和断底售后隔绝的环境,但他还在洛诗妮的工人群里,一个没有备注的人突然问了句:【明天也不开线吗?】

另一个人发语音,显然是忍耐了许久,忍无可忍:【大家都是出来讨生活的,这个厂如果还没有班上也早点讲,没必要拖着,我们好去外面找别的工作撒,现在外面的厂子都很忙啦!】

笑容在宋洲脸上消失殆尽,瞪大眼睛,瞅着这句话发出来,随后,自己被群主高云歌移出了群。

仿佛能看到高云歌此时此刻的慌乱和失措,明明已经删除那么多个信息源,怎么偏偏漏了这一个。

他发出一声干呕,弯腰时不忘用盛着咖啡的纸杯接住可能的呕吐物,再抬起头,他在玻璃的铝合金框缘上看到自己扭曲到模糊的面庞,苍白,憔悴,惨淡得像死人躺进棺材后被重重粉饰过的脸。

天光骤然黯下,冬日的云卷云舒如骇浪惊涛,将那头巨鲸的尸体再一次冲刷上岸。宋洲蜷缩着坐回车里,又幻见那条由洛诗妮流水线变成的鲸落铺天盖地而来,恶臭的尸骸以麒麟湾为中心不断腐烂,蔓延到前往温州的高速路口也不休不止。整个山海都是他的遗迹,整个世界都在为他举行葬礼。

等宋洲意识到自己穿得太单薄,不停地用双手掌心摩擦大腿,他才想起来打开车内的空调系统。窗外飘起小雨,细小的冰粒砸在挡风玻璃上留下水迹,宋洲已经很久没在温州看到过雪,连这些“雪雪子”都是稀奇的东西,他暖不起来的肌肤很快就升温,他摸了摸额头,又干呕了两下,他这具行尸走肉没能抵挡寒潮的来临,他的鼻子开始出现明显的堵塞。

他这样子没办法回温州。

事实上就算健健康康地回去,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宋恩蕙。捂住口鼻的时候他终于分辨出那股伴随尸体的臭味来自于哪里,每日如潮水般涌入的退货有些原封不动,但更多的有穿着过的痕迹,帮面上只有轻微褶皱,鞋内衬的绒毛尚未全部在踩踏中被压瘪,显然上脚的时间不长,鞋底却斜“LostNi”的字样断裂。

是那些混杂着皮革与塑料的气味,完整了死亡的体验,那是货真价实的人与纤维摩擦过的气味。哪有什么贵足王子或者女郎,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消费者,是她们在宣判这个logo的死刑。宋恩蕙只是在自己的社交软件上一如既往的发vlog,记录备婚日常,评论区里都会有几个北方id的个人账号发图片,说自己在线下门面购买的鞋子断底了,去找店员理论,却被告知这鞋底板刻的又不是aoerkang,不共享澳尔康的售后服务。

他看到那些评论后巴不得宋恩蕙赶紧把所有9960都退回来,但那毕竟不是宋恩蕙的澳尔康。澳尔康是合作商里唯一一个没给洛诗妮返货的,但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宋洲不觉得自己有心力开一小时的高速,待双手回暖后不再神经性地颤抖后,选择打道回府。

第81章 一个人要进窄门

今天的山海阴霾密布,本就阴湿刺骨的天更加潮冷。宋洲讲不清那些“雪雪子”的学名应该叫什么,只知道从高速路口往麒麟湾返程,那些细小的冰晶颗粒持续不断地飘到挡风玻璃上,但又不至于像冰雹那样发出砸落的声音。

山海市与温州比邻,宋洲上一回在温州看到这玩意儿还是个小学生,天空中飘起落到地面就会融化的薄雪,所以孩子们一到课间就用美术课的小水桶去徒劳地去接,企图把雪的模样留住片刻,好不容易在绿化带里堆砌出一个巴掌大的雪人,不到一堂课的功夫,雪人就融化殆尽。

宋洲后来去更炎热的新加坡求学,记忆里,那是他唯一一场在故乡见到的雪。而今年,截止到十一月底,宋洲已经见过至少三场雪雪子,就连天气预报都说,今年浙江将迎来近二十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

“是啊,做了这么多年棉鞋,我敢说今年就算不是最冷的,也是冷的最长的。”昊得宝老板在洛诗妮停工后曾来过宋洲的档口和他喝茶谈心。他一年四季做棉鞋,春夏外贸,秋冬内销,对棉鞋这个类目每一年的款式都如数家珍。他说自己做了这么多年雪地棉,鞋帮的款式几乎没有大变化,就是换鞋底,换来换去,材料也都是tpr或者橡胶。但这两种材料只能做薄底,厚了就重,想做轻一些的吧,聚氨酯不防滑,eva又太贵,不能满足山海的性价比,所以就算这两年有想往厚底发展的方向,也不知道要用什么材质的鞋底。

“所以你的9960在麒麟湾,确实是横空出世的。在金成生产JC23266之前,pvc发泡材质从未如此大规模地适用于棉鞋底。”昊得宝老板年纪和宋洲差两轮多,宋洲也是信任他,将多鑫和老板和自己的对话和盘托出。昊得宝老板旁观者清,相信金成并非有意造成今日这般局面,她们和洛诗妮至少还有大几百万的货款盘根错节,全套JC23266底板刻了LostNi跟专模没有区别,金成没有任何理由要故意害洛诗妮停摆。

“金成就是缺乏做棉鞋的经验。”昊得宝老板啧了一声,感慨道,“话说回来了,多鑫难道就有经验了?还不是看金成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他才得以及时调整,不然以这个老板的品行啊,你洛诗妮要是找他做开发,你鞋厂就是把模具钱全部付给他,他也干得出把刻有你LostNi的鞋底卖给别家的事儿。至于原材料……他上个月供了几千双给另一个鞋厂,全部被退货,对外说的是鞋底不跟脚,实则就是品质也不过关,只是他的出库数量在当时和你的相比,太少,少得根本不值得一提,无人在意。好了,现在你这边出了问题,市场对9960的需求却不减。你啊,相当于是把雷区全踩了个遍,你牺牲了,多鑫的客户便顶上来了,他的鞋底产量也随之增加。要知道这个鞋底厂整个上半年机台都没开满过,下半年要是没碰上这款AbcdNi,我看离破产都不远了。所以外面怎么说来着,是金成成就了多鑫啊。”

昊得宝老板虽然也做9960的款式,但用的是另一家的鞋底。宋洲下高速后刚好能路过金成所在的工业区,里面全是规模各异的鞋底厂,他当然没特意开进去,隔着围墙,余光落在最靠边的那个一楼车间,一个不知名的小厂,作坊式的,里面只有两台机,成色也老旧,工人喂料,注射,敲模,打开模具,用夹子从里面取出的还冒着热气的鞋底,底板花纹呈波浪状,正中间长方形里的字母看不清。

全山海市的鞋底厂都在跟版金成的JC23266,宋洲闭了闭眼,再过几个红绿灯,车行驶速度放缓。那些遍布小加工厂的村庄道路总有会不同程度的拥堵,夏天做凉鞋季的油边花瓣,到了下半年就改做卷边,不用摇下窗,宋洲就能清晰地听到整个村庄里都弥漫着卷边机的缝纫声音。宋洲被一辆蓝色的三轮车堵住了,车身上贴满被撕了一半的小广告,上面全是其他加工厂的电话号码。搬货的人忙到没空穿件雨衣,雪雪子落在他的头发上凝结成晶。他还在等待房间里最后一打帮面和中底板卷成一体,并接到鞋厂老板的电话,催他抓紧送货,他一边盯着工人的速度一边拖延,说马上就好了,整批一起送,一起送。

那辆装满9960同款鞋面的三轮车就堵在宋洲的车头,他把目光挪到别处,这条路两侧其他加工厂里热火朝天的款式,也跟那辆车里塞的一样,编号可能是漂亮心情的PL1121,也可能是路尔德的C01,或者昊得宝的6001-1……这些供不应求的鞋面可以是工业区里任何一个厂的抢手货,就是再无可能是洛诗妮的9960了。

宋洲驶出拥堵路段后打开了窗,大口呼吸冷冽的新鲜空气。离工业区越来越近,步云路也是必经之处,宋洲刻意不去看江浔皮革门口堆满的牛反绒,他让陈阿姨囤了满仓库的货,如今洛诗妮消化不开了,陈阿姨从未有一句抱怨,甚至没催促过他排款。

不过江浔皮革的材料不愁找不到下家,陈筠进的货才是最正宗的洛诗妮棕。在她的对面,居然还有设计师拎着一只9960的鞋来皮料店里对比色卡,都这时候了,竟还有鞋厂想跟款。

那家店的老板直接摆摆手,说至少这一个星期,跟洛诗妮棕配套的毛绒都被买断了,他们就是把牛反绒的样品剪给他,他也没毛绒复料,现在跟版就是做炮灰。那个设计师不死心,被这家店拒绝了,就立刻去个隔壁那家,又被拒,遂在冷雨里骑着小毛驴,拐进步云路右侧的一排门面,那里有几家一年四季只卖毛绒的工厂,每一家都报给他一个随时会浮动的现金价,实则是在赶客。

设计师悻悻往工业区里归去,毛绒厂里一卷难求,连路的复料厂里堆满了皮和绒等待上机贴合。宋洲又出现了幻听,也可能是洛诗妮忙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催辅料厂的老板,所以对这样的对话感到熟悉:辅料厂老板叫鞋厂不要再让毛绒厂送料过来了,他们根本复不完,电话那头估计是问他为什么这么慢,他彻底急了,说整个厂都只复你一家的料,还想怎么快。

宋洲有那么一瞬间想玩抽象。出问题的是金成的鞋底而非帮面,洛诗妮的仓库里至今还有百来筒复好料的真皮和牛反绒,全是现成的,与其让材料留在仓库里发烂发臭,变得一文不值,不如在正紧俏的当口打电话给漂亮心情或者路尔德,他要是肯低价处理,绝对有老板愿意来接盘。他只是自己在心底里开开玩笑,怎么可能真的舍得,他的帕拉梅拉停在工业区的侧门口,副驾上的手机响个不停,全是高云歌的来电,宋洲干脆关机,看着一车一车的材料运进麒麟湾,又一车一车打包好的箱子运出麒麟湾。

从未有一个棉鞋季像今年这般疯狂,家家户户出品同一个款却还供不应求,这个款还不是抄袭来的,勃肯元素和厚底的组合是山海鞋的原创,轮到温州的品牌工厂以更高的品质推出同款——温州的鞋都也有来山海市的麒麟湾取经和借鉴的一天,洛诗妮的尸山血海成了这凤凰山下最好的养料,洛诗妮也成就了此时此刻的麒麟湾。

宋洲的车最后停在拆迁废墟里的教堂前。

以为自己至少能在这个秘密基地里稍作喘息,这个常年无人问津的破败地方今天居然挤了台大型挖掘机,铲斗张牙舞抓地挥向那还算完整的两面夹角的墙壁,碎落的砖块与墙漆掉落在那个忏悔室的屋顶。

等宋洲在凛冽的寒风里感知到自己身体的温度,他这个人已经挡在了挖掘机前。雪雪子停了,取而代之的是若有若无的细微冷雨,宋洲高抬双手做停止状,总要说出个理由,就支支吾吾地瞎编乱造,声称前几日在这儿丢了东西。

他特意又回了趟车里,把未拆封的两包中华全都送给了挖机师傅,随后回到那片废墟里踱步,低着头装模作样地,还真像是在找寻。走了几个来回后远处赶来个撑伞的黑袍男子,应该是另一个教堂里的工作人员,挖机师傅向他摊手,大声用方言回答:“不清楚啊,反正这个人说要等他找到东西。”

黑袍男子中等身高,身材被那袍子衬得更显肥胖和腿短,向宋洲走近时面色自带笑意,并不具备神职人员刻板印象里的严肃性。他问宋洲弄丢了什么,他可以帮忙一起找,宋洲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编,张口就来道:“牌子,一个木牌。”

黑袍男子站在离宋洲三步路远的地方,看着宋洲毫无头绪地在自己面前来回走动,如同和羊群走散的羔羊,迷惘了方向。宋洲其实不吃他们传教的那一套,黑袍男子开口讲故事的时候,他一开始还没仔细听。他说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有过留学的经历,只不过是在德国,一个华人稀少的小镇,被广袤的森林山脉覆盖。他在外语的学习上没有天赋,专业的完成度也堪忧,他郁郁到从学院和宿舍环境里逃离,独自步入自然风光的深处。

他在那个年纪,就是会觉得身处异乡无法毕业是人生最大的坎,于是想要结束生命,在森林深处精挑细选了棵歪脖子树。他绳子都准备好了,准备付诸行动之际脚边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看,一个木制的十字架,捡起来,其中一面用德语刻着一行字,翻译过来是:一个人要进窄门。

宋洲停下了脚步,后脊背发凉,鸡皮疙瘩从双臂蔓延到脖颈。

转过身,那个黑袍男子还是笑吟吟的,面色上带着憨厚的欣喜,要不是撑着伞,说不定还会忍不住拍手。

“人活着,总要有那么几个瞬间,感受到上天的指引,冥冥中有天意。”黑袍男子应该在无数人脸上看到过宋洲此刻的表情,所以并不感到意外。宋洲注意到他其实随身背着个黑带小布包,被黄色的巴掌大的小册塞得半敞,册子的封面上写着一行字——世界从何而来。

“我是山海本地人,回国后在村镇教堂里当值,闲来有空就发小册子。我会和街坊邻居讲通俗易懂的小故事,用自身经历做切入口,不然现在的年轻人啊,尤其是在山海,外地人比本地的多,我问他们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有神,他们还会呛我,说如今的世道只信钱,他只信给他发钱的老板。”

“他还说,麒麟湾里的老板自己就是打工出身,却习惯称现在的工人为‘小工’,他还问我,你信的神有这样的口癖吗,在信徒前面也叫个‘小’字,你是小信,还是小徒?”

宋洲怔愣,这似乎和高云歌当初讲给自己听的不一样。

记忆里,高云歌当时喝了酒,用嘻嘻哈哈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寻常地和工友们吃顿夜宵,碰到个乱入的传教士,就也跟他开开玩笑。

这和黑袍男子描述里尖锐到有些刻薄的高云歌截然不同,至少在他们寥寥几面的接触里,这个青年工人是锋利的,刚强的,冷峻的。被拖欠辛苦钱的工人哪有肯忍气吞声的,何况那位包老板当时不止欠高云歌一个,他们聚到一块儿吃夜宵就是为了约定出一个最后期限,如果还没收到工资,他们就以高云歌为首,集体到他档口前拉横幅放喇叭。

这就是宋洲还是“澳尔康的宋总”时,打包工高云歌的真实处境。计件的临时工哪来劳工合同,想要维权不能指望工业区边上的劳动局里填繁冗复杂的表格,而是靠自己记工本上的一笔一画和老板的良心。

宋洲有种重新认识高云歌的恍惚感。

从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口中,他拼凑出了一个更为真实的劳工者的形象。当宋洲挥舞着理想主义大旗,给高云歌授予最崇高的褒奖,将书里的论调高谈阔论,他是真的天真烂漫到不自知,这山海从始至终都是高云歌的为奴之地。

天又开始飘下雪雪子。

黑袍男子举高雨伞为宋洲遮蔽,指了指不远处的十字架尖,邀请宋洲去新建的乡镇教堂坐一坐。

宋洲红着眼,鼻腔堵塞,浑身冰冷,哆嗦着手将手机重新开机,屏幕上的未接来电除了高云歌,还有一连串的家庭短号。

高云歌此时此刻在孙菲的直播间里。

车间虽然停摆了,宋洲也并非完全撂摊子不干,而是和邹钟闻一起搞了个9961。他之前画了个图纸给邹钟闻,还是用JC23266的鞋底,他设计了款鞋口翻出毛绒的勃肯,配上两侧纽扣像两只动物耳朵。

若不是赶着要参加明天的婚礼,宋洲这会儿肯定也会在孙菲这里。夏之星开播之前洛诗妮就和贵足女郎闹掰了,圈子就这么大,她自然是听说都发生了什么,于是直接从漂亮心情那里拿货。洛诗妮市场批发和网店客户全军覆没,直播领域的独苗只剩下孙菲,但孙菲偏偏要说这个绒毛颜色不对,这个版不错,要是颜色没选对拉不起流量,实在是可惜。

邹钟闻跟她犟上了,这可是如假包换的洛诗妮棕,外面别的厂仿的有色差都卖得风生水起,怎么偏偏孙菲不行。

孙菲也有她的经验和道理。TY直播里有些滤镜是系统默认的,关不掉,9961外翻的绒毛本身是米黄色的,在默认滤镜下会变成米白。

“哪有这么明显,你看你看,我拿TY录像发个短视频,绒毛也没怎么变色啊!”邹钟闻揪着那两撮绒毛,很不服气。

“视频是视频,直播是直播。”孙菲也解释到急眼了,一想到9960的事故追根溯源还能牵扯到自己那个名字都不想提的前男友,她怎么可能不憋屈。而现在全山海只有她这一个直播间还愿意拿洛诗妮的样品,9960已经是过去式了,她也是积攒着一股劲儿,势必要用新款的9961,从夏夏选品等同行那儿,一鼓作气把流量抢过来。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高云歌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干脆用自己那个momo成群的号播一会儿,试试看9961在直播镜头里到底是什么颜色,也可以顺便问几个momo对这个款的接受度。如果颜色没失真,再用孙菲的号播,不然就重新调整。

这个方案所有人都同意。熊安和小娅也在场,帮着架手机和调整打光设备。

等一切就绪,高云歌把9961放在画面的正中间,即将点下屏幕上开播的按键,直播间的大门从背后发出把手扭动的声音。除了高云歌,其他人也一脸疑惑地扭头看去,猜不出此刻会来访的可能是谁。当初为了隐蔽性,孙菲特意把直播间选在远离鞋业大厦的地方,一个郊区自建房里的三室两厅,租金也比老东家那儿便宜,就是为了防止有太多同行或者鞋厂来走动,泄露了最新样品。

而在这个时间节点,除了宋洲,他们想不到还会有谁会来。来的人和宋洲还真有几分相似,乌黑锃亮的短发往后梳,露出两鬓整齐的斑白,他穿一身笔挺的西装,站在那儿身型比衣着还要直挺挺,跟来之前刚参加过什么极为正式的仪式似得,只一个扫视的眼神,孙菲等人就识趣地低下头,默默地离开到房间外——

关门的是小娅,缩着脖子,目光还落在门把手上,发怵两秒后猛地扬起头,问同样不明状况的同事们:“刚进去的是咱宋总的爹?”

熊安半张着嘴,也看傻了。仅从面貌的相似度来说,两人的关系很好想象,却又有点难以想象。宋洲面对客户的时候千人千面,对他们这些在手底下做事的,从来都是和和气气,实实在在,不摆老板架子。

不像刚刚进去的那位,从头发丝到皮鞋尖都透露着不怒自威的气质,或许他年轻的时候也会像宋洲这般意气风发,等宋洲到了他的年纪,未必会这么有震慑力。

“哎?”邹钟闻点了好几遍人数,点兵点将又一次指向自己,“怎么只有四个人,高云歌呢?”

孙菲一个箭步冲到门前,试图去扭动把手,那门从内部反锁,纹丝不动。

门内,宋宛成并未给自己的到来给出任何解释。如同自己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宋宛成双手背在身后,在一半是会客茶桌,一半是直播设备的空间里闲庭信步,围绕着高云歌转了一圈,却从未有一正眼落在他身上。高云歌也不主动开口,就站在展示9961的半身桌前,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却割裂得如在不同的时空里,不知过了多久,高云歌听到耳边响起一句轻蔑的呢喃,宋宛成从鼻孔里哼气,用温州方言讲了句,不男不女的玩意儿。

高云歌侧目,下意识想看一眼窗玻璃上自己的模糊倒影,玻璃被帘布挡住了。

转念一想,就算看到了又如何,自己什么憔悴模样,又不是不自知。

还有那没抓起的头发,确实散在肩膀上,车间忙得时候没空去理,不忙了,更没有心思去理,若是只从后面看,一时间是很难分出性别的。

高云歌不否认宋宛成对自己的评价有一定的道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双手插兜,径直往门的方向走去。

一拧,一扭,被宋宛成反锁的门拉开一个人身的空隙,但高云歌并没有离去,而是反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宋宛成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便也不看向他,门外的小娅等人全都听得一清二楚,高云歌也没有太客气。

“我敬你是宋洲的父亲,”高云歌的普通话字正腔圆,“但你要是还讲些不好听的话,我请你出去。”

第82章 爱我是他最大的反叛,唯一的革命

直播室外,熊安等人排排站,亲眼目睹高云歌推开门,半侧着身大有赶客之意,又在僵持了五六秒后,缓缓将门合上。

“什么情况,刚那个时髦老男人什么来头?”

“这还用问吗,跟咱的小宋总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父子关系真的比真金还金!”

“他爹怎么来了?”

“他爹怎么这时候才来啊,不应该啊,开年正忙的时候没见过,剪彩的时候没见过,怎么偏偏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后才来?”

“对啊,这时候来能起什么作用呢,回天乏术啊!”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八卦了起来,熊安一锤定音道:“我知道他来干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纷纷落在熊安身上。熊安挠了挠早已褪色的一头黄毛,见怪不怪道:“这在我们云贵川很常见啦,小情侣就是感情再好,只要彩礼没到位,他们的感情就不会得到家里人的祝福。”

熊安的语调还挺朗朗上口:“你们想啊,咱们小宋总,多么金枝玉叶的人物啊,他要真是个女的,又来自讲排面的温州,想要把他娶到手,那多天价的彩礼都上不封顶,流水席在麒麟湾摆个三天三夜都不为过。所以高哥才那么拼,在车间里忙前顾后,不就是为了跟宋总奋斗出一个他们俩的温馨小家吗,现在好了,厂里的生产出了那么大的纰漏,别说挣钱了,搞不好宋总还不少自个儿的私房钱填进去,宋总都倒贴成这样了,他爹还一分彩礼都没捞到。家人们,你们将心比心一下宋总的爹,肯定也要来找高哥算账啊,咱们的小宋总这么好的条件,又才二十几岁正值清楚年少,什么样的对象找不到,偏偏吊死在高哥一棵树上,这哪是下嫁,简直是下吊,我要是宋总的爹,我也要来及时止损,棒打鸳鸯呀!”

所有人嘴巴张得和眼睛瞪得一般大,竟还真觉得熊安的话有几分道理。

可他们就是耳朵贴着门和墙壁,也听不清里面交谈的声音,只能透过一道极为狭窄的缝隙里,隐约看到高云歌坐在茶座前,和宋洲的父亲面对面。

高云歌撕开一袋自己叫不出名字的茶饼,将干燥的茶叶捏碎后放到两个小杯里,才想起自己忘了先烧开水。宋宛成不语,只是看着高云歌给自己泡茶,手法极为生疏,没有一个步骤是对的。茶桌从来都不是高云歌的主战场,他显然是从未正儿八经地像个老板一样坐在那个位置,通过品茗的方式和人攀谈交流,从话里话外捕捉到蛛丝马迹。

宋宛成这一生的职业跨度很大,当他只是文成县城里一家理发店的tony,他的洗头小弟就很听话,当年林琅第一次步入那家店,正是那个洗头小弟温柔的按摩消减了她游玩的疲乏。

后来宋宛成到龙湾办鞋厂,号召了一帮文成的好友和亲戚参与工厂的管理和采购。他永远能第一个想出踩着时代风口的点子,胆子也比天大,而再宏伟的计划如果没有人去落实,他就是有关系拿了地也盖不起楼,有魄力去贷款也找不到担保人,所以他会在酒后深情并茂地和那些帮他做事的人拥抱,握手,额头抵着额头,细数合作的点滴后称对方为兄弟。宋宛成从小对宋洲的教导里也有一条:你要树立起自己的人格魅力,吸引来肯死心塌地为你做事的人,那将是你异父异母的兄弟。

不可否认高云歌也是个很好用的“兄弟”。

尽管是第一次来山海,宋宛成一直密切关注宋洲的洛诗妮,知道高云歌在车间里的重要性。以洛诗妮巅峰时期的产量来,就是请五个管理都未必能顶一个高云歌,而一个高云歌给洛诗妮节省下来的成本不止五个管理。

所以宋宛成并不吝惜肯定,在接过那一杯直接注入热水的小杯后抿了一口,说:“你是个很好的伙计。”

高云歌双手垂在桌下,轻轻歪了歪脑袋,盯着自己面前这杯也倒入热水后的小杯,里面的茶叶病怏怏地舒展开。他游离地露出疑惑的表情,这玩意儿好喝吗,是吐真剂吗,为什么谁来档口里坐下,不管是多鑫的老板还是贵足女郎,宋洲都要给他们泡一杯。

于是他也装模作样地给宋宛成制作了一杯,味道可想而知不咋地,肯定不如宋洲的手艺。他沉默不语,宋宛成便自顾自地说道了起来。

先是举了个例子,澳尔康能在千禧年起死回生不仅仅是靠烧毁劣等品的一场营销,而是整个管理层的大洗牌,严治贪污腐败,才让股民有了继续买入的信心。洛诗妮和澳尔康比肯定是小巫见大巫,但这么大规模的断底事故,就是放在温州也是空前绝后的,何况跑量的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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