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第24章

作者:君子在野 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成长 正剧 古代架空

林故渊心头一慌,再不敢揣摩他这句话的意味,只见谢离神色坦率,便知是自己多虑,心里又道:这人行为举止俗之又俗,却真有几分侠义心肠,若非魔教中人,我必与他结交,能成莫逆也未可知。

谢离笑道:“可愿回你师门看看?”

林故渊思量一会儿,摇头道:“这消息既已在江湖流传,魔教中人猜我要赶回昆仑,恐怕一路暗算埋伏不计其数,到时你我背腹受敌,红莲坐收渔翁之利,心法到手,歃血术再无节制,不仅你的抱负落空,我昆仑一派更是百口莫辩。”

谢离一抬眼皮:“讨逆大军压境,你不怕你师尊他们受难为?”

林故渊默默不语,望向窗外街市,目光凄惶。

谢离轻轻刮他鼻梁,道:“嘴硬心软,活该。”

林故渊道:“只盼那蛊毒早日解开,我能将心法堂堂正正送归少林,也了却你我之间这场冤孽。”

他将此事前倾后果略一梳理,总觉得哪里不对,问道:“谢离,你有没有察觉,泰山派带头与我师门理论一事太过蹊跷?”

谢离道:“说来听听。”

林故渊道:“泰山派一口咬定我串通魔教盗取少林心法,必然认定了那心法已落入魔教之手,他不去想办法与业火堂纠缠,偏要向昆仑派施压,是为何意?少林、全真、丐帮都未发话,武林中何时轮到他们主持公道了?”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已是心惊肉跳。

谢离道:“是了,江湖上飞短流长从来断绝,只听话里内容,必然被绕进去,不如跳出局限,听听闲话因何而生、为何而起,往往比判断对错要清楚明白的多。”

林故渊双目灼然有光,望向谢离:“侠义道都以为我勾结魔教,知晓心法不在魔教手中的,只有你我和红莲本人,红莲一心要夺这菩提心法,必定要设计引我们露面,泰山派周师叔深知我性情,知道他们如此一闹,我必不能袖手旁观,待我们现身昆仑,红莲便可趁机捉拿!”

他想起达摩殿中泰山派一众弟子对他百般为难,骇然道,“难道他们早就……”

窗外树影萧萧,两人皆是无言,谢离的手指在桌上叩叩敲击几声,“泰山派那个周誉青,不是好东西。”

两人压低声音,继续讨论局势,不觉天色渐晚,林故渊忆起孟焦夜晚发作为多,不敢在外久留,一面忖度如何能为师门报信,一面唤了店小二会账。

刚待起身,街市忽然吵吵嚷嚷,人影四处奔走,朝外一看,街上不知何时来了好多官兵,横冲直撞到处抓人,一时犬吠人叫,车轮碌碌闹成一片,卖菜的、杂耍的都赶着收摊,谢离扳着窗格向外张望,脸色一沉:“关窗,快走。”

话音刚落,茶馆大门砰的被人推开,一大股官兵涌进大堂,闹哄哄的散开搜查,店小二怕砸了店子,赶忙上前迎客,满脸堆笑:“官爷,各位官爷来壶什么茶?”

领头的官差腆着个胖大肚子,将他一把提起,向茶馆环视一圈,粗声大气道:“有没有见过一个长相极俊的白面小生,一个满脸疤瘤、长相奇丑的老头?那小爷们腰里配剑,老头赤手空拳。”

一名官兵走上前来,刷的展开一张三尺见方的画像,“给我仔细想明白了,敢说一句假话,就去大牢里呆着吧!”

上面画的却是一左一右两张男子人像,左边男子容貌俊雅,右边人像奇丑无比,可不就是林故渊和易容后的谢离两人?所幸画像粗制滥造,林故渊一张标致面孔,被画成个墨汁淋漓的鸡蛋,谢离那画像更不必说,简直像老牛成精了一般,他俩想笑又不敢笑,谢离轻声嘀咕:“怎么招惹了官府的人?”

那胖大官兵的目光恰恰扫视而过,两人深深低头,再不发一声。

店小二听见“大牢”俩字,全身瑟瑟发抖,没没没了半天,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那胖大官兵不耐烦的把他往旁边一拨,亲自挨桌儿查验,看见上年纪的便掰起下巴,照着画像仔细比对,兜转一圈儿,视线停在方才大发议论的那大帮江湖人身上,大声吆喝:“喂,你们是什么人!过来,都过来站好,说你们呢,装什么死!”

他态度嚣张,语气极冲,江湖人一向藐视权贵,哪里怕他?中间那赤红脸膛的汉子使手往桌上重重一拍,盘子茶盏跳飞出去,摔个粉碎。旁边七八个汉子同时站起,纷纷道:“我们好端端吃茶,犯了什么法!”

那官兵气得大骂:“狗东西!”

谢离在林故渊后背轻轻一压:“走。”

第47章 周旋

两人脚底抹油,趁乱溜出门去,街上也是乱哄哄的,老百姓怕招惹事端,全在逃跑,官兵衙役满大街张贴告示,咣咣咣的敲锣,高声吆喝:“都来看看,都来看看,有谁见过画上匪徒,举报线索重重有赏!”

老百姓又慢慢聚拢回来,三五成群对着墙上画像指指点点。

谢离之前胡混了好几天,把四围道路摸了个清清楚楚,带着林故渊七绕八绕,拐进一条僻静小巷,加快步速,眼看巷口亮光已近在咫尺,迎面突然走来两个官差,一样穿褐色甲胄,背负长枪。

巷子窄而深长,前前后后无一可隐蔽之处,那两个官差腰上挂着一排新宰的肥鸭鲤鱼,手中拎着大大小小几只纸包,一路走一路骂骂咧咧。

只听左边那个道:“他奶奶的,一天到晚没有半点安生,好不容易告了假,还没快活两天,又被抓回来出公差,再这么闹下去,老子刚结识那小娘们都快憋不住要爬墙了。”

右边那个道:“不知这次急吼吼要咱们四处巡逻,要抓什么人?”

左边那个手里捧着一块糖糕,咬了一口:“谁他娘的知道,听说是江湖人。”

右边那人哎呀一声,苦着脸道:“江湖人?坏了坏了,那帮人打打杀杀最是难缠!我们跟武林人士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他们不谋逆反上,我们又掺和什么?”

左边那人撇撇嘴:“咱们当兵吃饷,管不了那么多。”又道:“前些日子他们在少林寺大闹了一场,听说是有个不长眼的杀了咱们府尹大人挚友的大公子,这才连夜让我们搜查下去。”

林故渊听见他们说“杀了府尹挚友的大公子”,立刻懂了,巷子幽深寂静,说话听得清清楚楚,谢离递给他一个颜色,两人假装缓步前行,竖耳倾听。

听到左边那人如此说,右边那人不由讶道:“呀,难道是那史家?那可难怪了,甘陕一带官员,谁没收过他们家的银子,谁没托他们家办过私事?无怪府尹大人眼巴巴的做这个人情。”

左边那人冷冷道:“送人情倒还在其次,但凡史家松一松口,不知多少大人物要栽进去。”

那人干笑两声:“恁的让我们倒霉,上面的人都是爷,一张嘴说抓就抓,那些江湖帮派自称英雄好汉,实际与流氓土匪无半点区别,一向是睚眦必报,咱们这趟抓不到还好,要是真搜着了,不定得罪多少人,惹上多少报复,恐怕一家老小睡觉都不敢闭眼。”

右边那人白他一眼:“少说两句罢。”左边的官兵便住了口,捧着糖糕大啃了一口,实在憋不住,又愤愤道:“呸,算老子倒霉才出这趟公差,连张正经搜捕令都不发,谁肯招待咱们?苦哈哈的,也只能弄些蝇头小利。”

两人越走越近,林故渊听完他们的话,心中已如滚雷一般,面上仍装作若无其事,慢慢踱步过去,四人脸对脸走到了一起。

那巷子极其窄小,两人并排还稍有空余,再加一人,却是连错身都难,那两个官兵穿着甲胄,仿佛压根没看见对面来了人一般。偏偏这四个人半分默契没有,左左右右让了一阵,谁也没过去,左边那官兵放下糖糕,狠狠瞪他俩一眼:“哪冒出来的小杂种,没看见大爷走着路吗?”

林故渊何等心高气傲?他低头不作声,轻轻抬一抬眼皮,睫羽纤长,眼锋凌厉,朝两人微微一刮。

右边那官兵愣了一下,惊讶道:“这小白脸长得好俊俏。”

说罢更起疑虑,朝林故渊一努嘴,问道:“你是本地人么?”林故渊想也不想,冷冷道:“是与不是,与你何干?”

他那口官话说得字正腔圆,字字如金如玉,半点听不出本地口音,两个官差更露怀疑神色,谢离赶忙拱一拱手:“对不住二位官爷,这位是舍弟,家住金陵,趁元宵节来开封探亲,我奉家严之命陪他在街上转转,舍弟年轻冒失,冲撞了二位官爷,我给您二位赔个不是。”

他今日难得打扮齐整,眉眼含笑,真成了个掌家的侯门公子。

回头问林故渊讨了两片金叶子,搭住右侧那官兵肩头,将金叶子塞至他怀里,笑道:“大年下的在外奔波辛苦,两位官爷拿去吃酒,暖暖身子,我们严府就在城北,两位官爷若不嫌弃,可到寒舍一坐,家父必好生礼待。”

那两名官兵本就嫌这趟油水太少,看见这送上门的金子,哪有不心花怒放的道理?急忙将叶子藏进怀里,眉开眼笑:“算你识相。”又道:“好大手笔,好俊的相貌,定是哪位富家公子吧?”

谢离只诺诺赔笑,那官兵又道:“我们有公务在身,就不登门拜访了,近日有一伙江湖流寇在附近出没,你们这些公子哥出门可要带上随从,免得被人劫了道,又要说我们官府办事不利。”

谢离笑道:“本是带了的,我这弟弟平时家里管教极严,难得出门,我这当兄长的总要带他见一见世面,便打发了随从,正打算找个好去处带他见见世面……”

他眼波一转,抿唇不语,眸中升起狡诈神色。那官兵如何不懂,哈哈一笑,拍着他肩膀道:“你这做兄长的,对小辈倒是关怀体贴。”

他摸摸怀中金子,压低声音:“我们也是初来乍到,不知这开封府都有什么找乐子的地方?”

林故渊心头一紧,生怕谢离牛皮吹得太过,露了马脚,谢离却极是笃定,与那官兵使个眼色,低声道:“豪奢些的,双金院和云良阁都是好去处,只是里头姑娘排场甚大,讲究也多,一时半会近不得身,若是想去简便些的,只去打听‘月来下处’,最是有意趣。”

那官兵连赞他懂事,咳嗽两声,对同伴道:“走了,走了。”

左边那人仍旧满脸狐疑,架不住同伴一再催促,迈出几步,却觉林故渊的孤冷神情甚为奇异,越看越不像谢离口中寻欢作乐的世家子弟,又折返回来,道:“督头吩咐下来,说那两人极其狡猾,多半要易容乔装,若遇上可疑之人,还得让他脱去上衣,细细检视。”

右边那官兵不屑道:“督头让我们找一丑陋老头,眼前既无老头,两位公子又如此体面,有甚可疑?督头只说脱去上衣查看,又没告诉我们到底查看何物,难不成那两人是女扮男装?”

他朝谢离打量一番,嗤嗤笑道,“这小姐可真是人高马大,看这双足,谁要是娶回家,别说家门兴旺,怕是连江山都跟着稳固。”

说罢朝同伴附耳:“走吧,走吧,这两人看着有些来头,我们初来乍到,别莽莽撞撞得罪了地头蛇。”

左边那人仍不甘心,对谢离道:“喂,把衣裳脱了。”

林故渊和谢离皆是一凛,那官兵见他俩不动弹,上前便要动手,谢离忽然变色,道:“还等什么!”

他俩同时一跃而起,一人对付一个,只一瞬间,两个官兵便双双躺在地上。

“妈的,功亏一篑,早知如此,一早已动手,何必费这一车唾沫星子,当我扯谎不费力气么。”谢离怒道,接着便要捏碎二人喉头,林故渊拉他一把,轻轻摇头:“这人也有妻儿老小,脱了一身皮囊,不过是平头百姓,何苦造桩杀业。”

谢离看他一眼,叹道:“跟你们这些人混在一起,累也累死了我。”

说罢从怀里摸出两枚乌黑药丸,掐着脖子,给两人一人一颗喂了下去,道:“吃了这个,七八日里情思昏昏,恍若烂醉,让他俩傻上十天八天去吧。”

说罢分别往两人头顶百会穴轻轻一拍,那两个官兵慢慢转醒,目光呆滞,摇头晃脑,只是嘻嘻傻笑。

谢离嘿嘿一笑,拿回方才行贿的金叶子,带着林故渊走出巷口,忽听背后脚步纷杳,回首一望,只见一队巡逻官兵快步走来,一眼瞧见地上那两人:“快看,怎么回事?”

一行人甲胄沉重,跑起来叮叮咣咣,扶起两个官兵,连连发问,两人吃了谢离的怪药,哼哼哈哈没有一丝神智。

官兵们大为诧异,望见两人身旁散落一地的肥鸭、鲤鱼、糖糕、各色纸包等等,一个道:“太不像话了,我们到开封不多久,连一口水都没顾上喝,他俩倒是逍遥自在,好处捞了这么一堆不说,还吃了个烂醉!”

另一个又道:“断不能饶了他,取下他俩令牌,绑了去给督头发落!”

为首的那人双眼精光灿灿,试探两人鼻息,眉头拧紧,道:“不对,闻不见酒气,不像醉酒,像是中了毒。”

他思量片刻,抢过那面锣,咣咣大敲:“来人!来人!搜,给我好好地搜。”

林故渊连连叹气,一回头却不见了谢离,抬头去找,才发现他已然轻身立于墙头,居高临下,笑嘻嘻地伸手:“倒霉倒霉,近日运气忒差,你可记得提醒我再不能赌钱,否则要输个精光。”

第48章 云良阁

“不如杀了,埋进土里,干脆利落。”他一勾手指,“没法子,跑吧!”

两人对于逃跑一事早已驾轻就熟,当即发足疾奔,一人顾左,一人顾右,远远望见官兵就拐道而行,他俩轻功绝妙,远远看去,只见一黑一白两道残影奔逸绝尘,落足如猫,身轻若燕,一开始黑影在前领路,白影落于数丈之后,后来居上,与前方那黑衣人差距渐小,仅剩一拳之隔时忽然一发力,按住那黑衣人的肩膀纵身一跃,清叱一声,竟从他头顶反超了过去。

那黑影不甘落后,冲前方白影奋起急追,两人你追我赶不像在逃命,倒像是玩闹嬉戏一般。

并肩行了一阵,白影速度陡然加快,跃上一座高广大宅的房顶,转过屋脊,谢离立于屋顶,衣袖当风,四下寻找林故渊,只见街市人影寥落,哪还有他的影子?

正在奇怪,只听刷的一声,余光瞥见侧后方白光一闪,白影剑尖斜指,正是一招“问道于天”,来势汹汹,破无可破,在距他臂膀三寸处忽然收住,谢离回头去看,那人却再次遁于他身后,持剑连刺他胁下,“问道于天”的三、四种后招变化无穷,谢离心里有了数,一矮身形,躲过头顶剑风,口中连道:“少侠饶命!”

却回身一把抓向那作怪之人,对方早有防备,凌空陡然收势,足尖点地急退,拔腿便跑。

只见那白影一马当先,头也不回,谢离边追便朝他笑喊:“少侠留步,留步,死也让我死个明白!我这粗陋轻功可追不上你,你这么跑了,岂不是要剜我心肝?”

“巧舌如簧。”林故渊哼了一声,却如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平平往后猛退,立在宅楼正脊之上,手中拿的却是一根树枝,素衣随风拂动,远远望着谢离,道:“好不要脸的登徒子,骗我说什么在外头赌钱打架,原来日日在喝花酒,怪不得醉成那副鬼样子。”

谢离笑道:“这又从何说起?”

林故渊道:“你没去逛那花街柳巷,如何一开口就对什么双金院、云良阁如数家珍,如何知道什么‘月来下处’?”他脸上微微一红,说完这句话,转头再不看他,“你这些花言巧语,也不知对多少人说过,亏我又信了你。”

接着转身欲走,神情忽然紧张,谢离顺着他眼望方向,街口又涌出大股官兵,一个个凶神恶煞,林故渊暗暗清点人数,心生诧异:“风雨山庄好舍得下血本!”

谢离伏在檐后,眼神深沉,道:“你师尊杀了他们大公子,风雨庄跟昆仑山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又道:“泰山派带头挑拨武林各派和昆仑山的关系一事,不知跟风雨山庄有无牵连,可惜你我眼下脱不开身,不然想法子去探查一二,要是找到些确凿证据,倒可以狠狠羞辱那周老头一番。”他看了看林故渊,欲言又止。

林故渊怎会不知谢离的意思?心道:风雨山庄早投靠了魔教,若泰山派与风雨庄沆瀣一气,难保也与魔教……

到底还有多少门派在觊觎魔教之力,等着向昔日手足挥刀?

三十多年前江湖厮杀血战,又真的只为了清缴魔教吗?

想到这里,未免胆寒齿冷,轻轻道:“不,不可能,泰山派是名门之一,周师叔虽严厉刻薄,也算是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他怎会如此糊涂。”

谢离冷笑一声:“多少人为争天下第一杀个人仰马翻,杀红了眼时,谁还记得正道邪道?”

稍一耽搁,官兵已围拢到了跟前,家家户户破门搜寻,连门口堆的破筐破瓮也不放过,两人再无退避之处,都有些焦躁,谢离望着不远处一栋金碧辉煌的阁楼,眼珠一动,计上心来,对林故渊道:“少侠可愿屈尊,随我一避?”

林故渊随他指示方向望去,只见那阁楼华美精致,二层三层皆敞开栏杆,适时天光暗淡,各个窗格悬挂粉红灯笼,点缀流苏璎珞,三三两两身着华服的美人斜倚栏杆,手握帕子看热闹,端的是暗香浮动,纸醉金迷。

阁楼门口一块恢弘匾额,正是云良阁三字。

林故渊看见那三个字,胸中恶气不打一处来,瞪着谢离,大为恼火:“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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