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子在野
“是!”林故渊这一句答得更为利落,“弟子定不负师尊嘱托。”
“好,好。”玉虚笑吟吟道,“此事重大,可需谁与你同往?渊儿大可直说。”
林故渊还没答话,闻怀瑾早按捺不住,草草行了个礼:“叔叔,侄儿愿与林师弟互相照应,早赴少林。”
玉虚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还是算了罢。”
闻怀瑾急道:“我和林师弟自小就在一处,脾气性格十分相投,林师弟才刚刚考入白衣,尚未修习我派上乘心法,只他一人,我怕他应付不了……”
“胡闹,武功高低大家自有分辨,要你磨牙?”玉虚将茶盏往桌上一放,“渊儿性子沉稳,我派他去,正是因他行事低调、凡是少与人争执,要是带上你,不成了一路鸣锣开道、打打杀杀闯到少林?”
“你就是瞧不起我!”闻怀瑾愤愤不平。
林故渊朝闻怀瑾笑了一笑:“好意心领了,我愿独自前往,脚程快些。”
“咳,神仙,咳咳……”背后传来响亮的咳嗽声,谢驼子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我一来你就要下山,那我怎么办?”
“你留在昆仑,自有人照拂。”
驼子见林故渊没有替自己打算的意思,挺身而出,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玉虚:“哎,那个玉字辈的大兄弟,他不是‘独自前往’,我跟他去!”
这么一闹,玉虚终于发现了眼前这位不速之客,道:“何人喧哗?”
林故渊硬着头皮:“回禀师尊,是……是山下村民……”
谢驼子一扬眉,大声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我谢老大是也!”
人群中飘出一两声按捺不住的低低笑声。
“村民?”玉玄等了半天,终于找到机会,冷笑一声:“林故渊可真是玉虚师兄教出的高徒,在后山思过一个月,把门派规矩都忘了吗?竟把外人带入议事堂。”
玉玄因为陈远的事,一直对林故渊心怀芥蒂,有意发难。
林故渊自知理亏,他成日种菜种的一身猪粪味儿,一番洗漱整理后天已大亮,师父那边传唤的急,披着曦光马不停蹄的奔向议事堂,事先并不知道是要商议门派大事。
“师叔教训的是。”林故渊道,“我即刻带他出去。”
玉虚被玉玄驳了面子,心里不自在,道:“当日我派故渊去后山清修,并非思过,师弟这么说,岂不是更滋长了派内谣言?”
他打量着谢驼子,对林故渊道:“渊儿可是有事要说?”
“确实有一事……” 林故渊为难道:“议事结束后我自会向师尊禀报……”
玉虚刻意要压玉玄一头,对林故渊格外纵容:“你肯开口,必是事出有因,但说无妨。”
林故渊是真不想在一众师兄弟面前说起偶遇谢阿丑的事,师父当众提出来了,又不好隐瞒,只好捡重点的略说了个大概,问道:“不知可否在后厨房给他安排个位置,讨得一口饱饭?”
“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个偷白菜的小贼。”玉玄出言讥讽,“有趣有趣,玉虚师兄高徒,管起后厨房的事来了,莫不是觊觎我派掌勺位置吧?”
“只要不是觊觎掌门位置,与师弟又有何相干。”玉虚冷冷回道,又望向林故渊,眼含慈爱:“甚好,我一向担心你精于武学,疏于人情,有这份善良之心,在后山一个月没有白待。”
“就依你所说,让这位、这位兄弟去后厨帮忙……”
他话音未落,谢阿丑高声嚷起来:“不行不行,我谢老大怎么说也是练过武的人,怎么能去后厨,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不去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林故渊恨不得就地把他埋了。
第7章 启程
“噢?练过武?”玉虚端起茶杯,闲闲道:“你是哪门哪派出身,既然有师门,又为何要来我昆仑山?”
谢阿丑当即跳到大殿中间,嘿的一声大喝,右手虚虚勾拳,转身飞踢一脚,原是个挺漂亮的亮相,偏他是个驼子,动作十分不利落,慌张之下又踢错了腿,右手右腿顺了拐,险些把自己摔了个狗吃屎。
满殿昆仑弟子都憋着笑,得亏着门规严谨,勉强憋在喉咙里。
林故渊面色一沉:“……你够了。”
谢阿丑却不怯场,见大家都饶有兴趣的望着他,反而来了精神,嚷嚷道:“哪门哪派?谢老大我四海为家,哪门能拘得住我?你们那些功夫,来来回回一个样,我看几眼就能学会,还用得着拜师门?”
“你们看好了,我给你们表演几招!”
说罢竟真的舞起来,先踉踉跄跄迈了几步,一个回身,做出仰脖喝酒的样子,双手胡乱打了一阵,道:“瞧着,这是丐帮的醉拳!”
接着跳跃回来,举起二指当做长剑,嘴里发出嗖嗖嗖声响,比作剑气,一会指东,一会指西,嘿嘿哈哈的来回腾挪,突然又侧躺在地上,曲起一条腿,手里挽了个兰花指,做出一脸娇羞状,道:“这是峨眉派玉女剑!”
他不知道峨眉只收女弟子,还一脸洋洋自得。
昆仑派清规戒律甚多,弟子们平日都绷着脸端架子,别说聚众取乐、嬉笑玩耍,就连走路都不敢大声喘气,这下可算找到了活宝,直像看耍宝卖艺一般,刚才提到魔教重临的压抑氛围一扫而光,年纪小些的弟子一个个挤眉毛弄眼睛,憋笑憋得快要出了内伤。
谢驼子越发得意:“怎么样怎么样,学得像不像?你们还想看哪派的功夫?”
别说,他误打误撞,倒真学出了几分各门派的精髓,有胆大的小弟子扯着嗓子道:“再来段少林的!”
“不学不学,秃驴不学!”谢驼子一挥手,“学秃驴,讨不着媳妇!”
林故渊的脸色更难看了。
玉虚看着谢驼子耍宝,不动声色:“你倒是去过不少武林门派。”
“嗨,到处讨生活嘛,混口饭吃,偷大户人家被逮着要打个半死,就是你们这帮那派的,被偷了抢了还拱手送钱呐!蠢得很!”谢阿丑结束表演,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上的尘土,“我知道,这叫锄强扶弱,咱谢老大又丑又穷,就是那个‘弱’!”
他说得兴起,不想暴露了企图,当即翻了个白眼,住了嘴。
几个小弟子终于憋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玉清一向温和寡言,也忍不住微露笑容,说了句这人性子倒是耿直,道:“你不愿意去后厨,那跟着去练武场打打杂如何?木桩木人需要经常修葺维护,常二一个人忙不过来。”
“练武场?”谢阿丑想了想,摇摇手,“不去不去!天天看别人练剑,自己又不能操家伙,没意思!”
“那去知返书院?那是我派弟子读书清谈的地方,你对武学有兴趣,也可聆听一二。”
“书院?老子大字不识,去那作甚!”
“后厨不去,练武场不去,书院也不去,你待如何?”
谢阿丑回头看着林故渊。
林故渊脸上白里透红,下唇紧紧抿着——是被气得,他性子再清雅,这回也差不多要恼了。
谢阿丑看了他一会,语出惊人:“我想拜师学武。”
玉清一愣:“你说什么?”
谢阿丑瞪着林故渊:“我跟这小兄弟投缘,我要他教我练武功。”
林故渊白里透红的脸霎时紫涨,一阵阵腾腾的热,怒道:“我好心收留你,你却如此作弄我,是何居心!”
他拔剑出鞘,飞身过去:“泼皮无赖,还不赶快退出兼山堂,免得污了师父和众位师叔的耳朵!”
“啊呀呀,不肯就不肯,怎么还动手呢!”谢阿丑赶忙倒退,连滚带爬躲到大殿的一根柱子后头,朝玉虚求救:“大兄弟,快、快帮帮忙!”
林故渊的剑极快,谢阿丑依仗一根立柱,左边右边转着圈子躲,一时竟也互相近不得身,小弟子们一个个退避三舍,让出一块阔朗地方,由他俩来来回回打成一团。
玉玄冷眼看笑话,道:“有趣,真有趣,林小师侄成日里惜字如金,跟这驼子却一说就是一大车,还动上手了,可不就是投缘。”
他本是要林故渊出丑,不想谢阿丑听完,又连滚带爬从柱子后面绕出来,撅着屁股,对着林故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在上,受我一拜!”
林故渊剑尖微颤,一口银牙几欲咬碎,话也说不出:“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眼看着局势要僵,玉清脾气温吞,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师侄不必恼怒,我昆仑派收徒一向严格,岂能如此儿戏。”
玉玄道:“依你说,怎么办?”
玉清转向玉虚:“师兄,掌门真人不在,你是排行第一的代掌门,你说句话。”
玉虚还没来得及开口,谢阿丑却不知说了什么又触了林故渊逆鳞,林故渊提剑就追,玉虚被闹得心里发烦,喝道:“都住手!”
“渊儿,我看你是在后山静心静得不够!”他重重拍案,“给我跪下!”
林故渊不敢违抗师命,扑通一声双膝跪了,谢阿丑看了他一眼,也跟着跪了下去。
玉虚叹了口气,对谢阿丑道:“你非我门人,不用跪我,今日之事我不跟你计较,免得传出去让人说昆仑派恃强凌弱,但拜师这事也不要再提了,我们昆仑派是清净地方,既然你也百般不满意,强留你在这怕是要闷坏了你。”
谢阿丑抬起身子,玉虚摇摇手不让他说话,对林故渊道:“你惹的事,你自己收拾,这样,你带着他,在去少林的路上找个安全繁华的镇子,给他些盘缠,让他走吧。”
林故渊顶着众位师兄弟的议论,带着谢阿丑回了快雪阁,一路如芒刺在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避避风头。
他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大概是星宿不吉,先是被罚往后山种了一个月的菜,刚一回来,又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谢阿丑却对兼山堂的闹剧不以为意,跟在林故渊身后,一路这儿摸摸那儿看看,很是兴奋。
一回到快雪阁,林故渊便开始收拾行李,为下山做准备。
包袱收拾到一半,闻怀瑾带着陆丘山、卓春眠来了,林故渊把绸缎包袱打了个结——习武之人不拘小节,衣物饮食倒在其次,一只锦盒里装着英雄帖和玉虚亲笔写的拜帖,这是重要的信物。
他看了一眼鱼贯走进来的三个人,拧紧眉头:“你们也来看热闹?”
“一个粗野蠢汉的热闹,还不值得我走这一遭。”闻怀瑾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脸,目光大有忧虑之色,“故渊,你少在江湖走动不知道,这一趟不是玩的,魔教有备而来,我怕你一个人应付不了。”
陆丘山附和道:“我前些年受师父所托,曾下山四处行走,一路只见许多小门小派横遭劫掠,手段极其残忍,银枪太保花家刚诞下一名婴孩,竟在出生当夜被挖去双眼,摘去心肝五脏,稚子何其无辜!如此骇人行径,怎不让人胆寒?”
他忧心忡忡:“除玉虚师尊所说那位‘红莲’,魔教还曾有一位‘魔尊’,虽已多年不曾现身江湖,但此人手段阴戾狠辣绝不逊于当年长生老祖,九江方家,只因做布匹生意得罪了魔教之人,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全家老小百余口无一幸存,大门一行血字,便是魔尊名号——”
闻怀瑾冷哼道:“我当什么英雄好汉,如此说来,只敢跟小门小户叫板。”
陆丘山摇头道:“这便是说,前些年魔教扰动武林,不过做些小案,把持着水路赌场青楼等生意,此番红莲现身,又是公开叫板江湖第一门派少林寺,恐怕是三十余年韬光养晦,终于积蓄实力卷土重来,此次少林之约,怕是要揭开一场腥风血雨。”
林故渊郑重点了点头:“我心中有数,一定万分小心。”
陆丘山道:“几时启程?”
“今晚就走。”
闻怀瑾几次欲言又止,突然一拳捶在他胸口:“婆婆妈妈的话不多说,一路保重,元宵节咱们少林寺见。”
卓春眠从他身后闪出来,这是个圆脸的青年,厚嘴唇,眼神和善,年纪比其他三位都小一些。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一股脑儿塞给林故渊:“故渊师哥,这是我新配好的药,上面都贴了纸签,普通外伤内伤都可医治,圆肚的那瓶可治疗毒虫毒蛇咬伤,你一定记清楚了。”
说罢很珍重的从胸前掏出一只珠子,道:“这是我娘送给我的,她是位名医,你戴在身上可避邪祟,蚊虫不敢近身,我听说山脚下的客栈蚊子多得很。”
闻怀瑾白他一眼:“蠢材,寒冬腊月你变一个虫子给我看看?”
林故渊摇摇手,接过来戴在脖颈里:“谢了。”
陆丘山再要说话,林故渊往后一退:“有完没完了,我等受恩于昆仑,不就是盼着有朝一日学有所成,匡扶正义,报效师门?怎么还未下山,便自己把自己吓破了胆子,我出趟公差,你们弄得像生离死别一样,不吉利。”
陆丘山笑了,拍拍他的肩膀:“万事不要勉强,江湖险恶不比门派,冲突能避就避,我可能要跟随玉清师父留守门派,就不与你约定元宵见面了,你记得,遇上难事就发信号,我第一个赶去支援。”
林故渊与他们三位一一道别,当晚叩别师父,连夜下山。
第8章 闹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