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故渊示意驼子放手,奇道:“生意竟如此好?”

“可不是。”店小二点头哈腰,“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镇上突然来了好多像您二位这样……这样……”

他打量着林故渊和谢驼子的破衣烂衫,做了个为难的表情:“呃,打扮随性的客人,全镇的客栈都住得满满当当,我们掌柜的还特意做了块新招牌!”

说完从背后拿出一块木板,往柜台咣得一放,只见木板上歪歪斜斜用黑漆刷着五个大字:“要打出去打!”

那木板虽然簇新,上面却已横七竖八的刻上了好些刀痕剑痕。

林故渊:“……”

谢驼子抽了条木凳,一屁股坐下去:“哎呦喂,我这脚疼得不行,肚子也咕咕叫,可实在走不动了!”

林故渊问店小二:“不住店,可否打个尖儿?”

店小二苦着脸:“对不住客官,我们店小,每天统共预备那么些吃食,客人突然爆满,自己店里的都不够,实在没东西卖给您。”

驼子一听连晚饭都没着落,愈发大声的抱怨起来。

店小二道:“您要吃饭,我给您指个去处,沿着大路一直往前走,有一家挂灯笼的二层小楼,匾上写着‘永隆酒楼’,那是我们镇上最大的酒楼,您去看看还有没有位子,住宿的事就爱莫能助了。”

他摊了摊手,示意再无他法,林故渊点头致谢,抓起哼哼唧唧的谢驼子出了门。

按店小二说的方向走了一阵,果然看到了永隆酒楼的招牌,是高高大大的一栋木牌楼,装潢华丽,灯火通明,外面三层外三层围得都是人,围着大门吵吵嚷嚷。

再仔细一看,原来门口的人分两拨,左边一拨喜气洋洋,都穿着缎子长衫,互相打躬作揖,一名胸口戴大红花的新郎正满面春风的迎客。

右边那一拨则落拓多了,一应江湖人装束,风尘仆仆、衣衫破败,有挂剑的,有背弓的,有的拄杖有的牵马,正纷纷扯着脖子骂娘。

店小二赔着解释:“不是要为难各位,实在是客满了,各位请别家转转罢!”

门口杵着一名铁塔似的黑脸壮汉,声如洪钟:“放你娘的屁,二楼明明还有空桌!我们远道而来,急着赶路都饿得紧了,你去收拾几张桌子,好处多得是!”

“对不住各位,那是给喜宴客人留的,半个月前就定好啦!”店小二四处作揖,“我们店小,委屈各位好汉,实在爱莫能助,爱莫能助……”

他笑得恭敬,胖墩墩的身子却挡在门口,左右招呼,寸步不让。林故渊听了一会,面无表情的要走,那谢驼子闻见酒楼飘出来酒香饭香,一叠声哎哎的叫着让他回来。

“你瞧见了,没位置了。”林故渊道,驼子笑嘻嘻的说不忙不忙,把他拖到酒楼后面的巷子里,让他先等着,自己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又回来了,怀里紧紧抱着一包东西。

“换衣服,快换衣服!”驼子喜滋滋道,说着把那包东西往林故渊怀里塞,林故渊低头一看,竟是两套体面行头,一套宝蓝团寿长袍,一套墨绿绸缎衫。

林故渊一挑眉:“哪来的?”

驼子道:“买的!我还会变戏法不成?”

第10章 酒局

林故渊看那衣料虽新,可衣褶和微弱的汗气却明显是用过的东西,不由狐疑,驼子连忙嗨嗨笑着遮掩:“这……这……换的,刚跟人换的,昆仑山上我受你一顿饭的恩典,路上又连累你丢了拜帖,谢老大最不爱欠人情,还你一局。”

说完催促他:“快快,换上跟我走,待会儿你别作声,我自有道理。”

林故渊估摸他又是犯了小偷小摸的旧毛病,但此刻情势所迫,心道等会替他还了失主银子也就算了,因此也不多言。两人换下被捂得酸臭的破褂子,把长袍往身上一套,活脱脱两位富裕乡绅——不,富裕乡绅家的少东家和管家老头,那驼子弓着背,满脸疤瘤,穿上龙袍也不大像个太子。

驼子前面引着林故渊,大模大样走到新郎跟前,福了一福:“小冬儿,恭喜恭喜,你可是长大啦!还记得你小时候来我们家玩,光着屁股满院子跑,把夫人急的够呛!一转眼都娶媳妇啦,这不,老爷派我们家少爷特意赶来为你道贺,吃你一杯喜酒!”

这一句小名把新郎叫愣了,搜肠刮肚回忆何时结实了这一位大户人家,他看林故渊衣着华美气度不凡,却是一位大家公子,深怕是真的结交过这等权贵却忘记了,被看出来再得罪了他,又听谢驼子说什么光屁股的话,更怕他说出小时候的情状,当即做出恍然的表情,哈哈大笑着拍拍驼子的肩:“是您呐,好久不见,快请,快里边儿请!小二,迎贵客!”

林故渊跟着店小二往二楼走,奇道:“你真认识他?”

谢驼子道:“认识个屁。”

“那他为何放我们进来?”

“蹭饭这种事还用教吗……”谢驼子望着他,发现他是真的满脸疑惑,只好道:“活该饿死你们这些公子哥儿,摆喜宴不就是请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谁还能一一叫出名字?谁小时候没光着屁股玩过?这种瞎话要一箩筐也能编出来……”

他话锋一转,笑嘻嘻地望着林故渊:“不过也多亏小兄弟这副体体面面的皮囊,要是谢老大自己来骗这顿饭,还得多费不少功夫!这世上啊,多得是以貌取人的睁眼瞎。”

说完扼腕地摇摇头,林故渊破天荒的没跟他计较,道:“你怎知他乳名?”

“在门口看吵架时听来的。”谢驼子道,“不是我说,小兄弟,这些人情世故,你可真得好好学学。”

喜宴丰盛,肥鸡大鸭子一道道流水似的端上桌,两人在二楼入座,林故渊倒罢了,拈着筷子尽挑些青菜豆腐,驼子左手一块肘子,右手一只羊腿,左右开弓大填五脏庙,吃到兴头上,油腻腻的手端起酒盅,滋溜滋溜一口一杯,喝完砸吧砸吧嘴,甚是满足。

酒楼大厅挑空,从二楼能看见一楼的情景,果然如店小二所说,今晚酒楼座无虚席,处处人声鼎沸,灯火煌煌,两人的位置靠近栏杆,林故渊往下扫视,低声道:“小小一个百乐镇,怎么会有如此多江湖人?”

大厅桌子挨着桌子,平头老百姓不见几个,多得是打扮奇异的江湖人士,大多布衫短打,腰里斜挂兵刃,有的大口喝酒、大声议论,有的坐在角落、冷眼旁观,观察这些人的形容举止,虽然衣着敝旧,脸上略带劳顿之色,但酒过三巡眼神还精光灿然,绝非寻常食客酒鬼。

谢阿丑道:“难道是镇上哪位美貌小姐要比武招亲?”

林故渊没理他。

楼下的客人灌了不少黄汤,嗓门也跟着高了起来,那交谈声有一句两句就刮进了耳朵。

“魔教退避南疆已有二十余年,此番公开挑衅必有备而来,一想到三十年前武林处处杀戮,遍地血光的日子,我便不寒而栗——”

说话的人发出一声悠悠叹息,却被另一人打断:“胡说,长生老祖早已作古,左掌教魔尊也死了多年,冷先生寡断,只剩一个右掌教红莲负隅顽抗,魔教早已不是当年的魔教,少林寺武备森严,一封英雄帖号令天下好汉,我就不信,魔教乌合之众,能敌得武林多少英雄豪杰?”

又有人道:“魔尊已死?贵派哪里得来的消息?是否可靠?”

“千真万确,我派近日得到消息,有人在入蜀途中的一山洞发现了一具白骨,手里握的正是魔尊从不离身的乌月刀,若不是他本人,谁能夺得了他的兵刃?”

“不知为武林除害的是哪位英雄?”

“那就不得而知了……听说魔教内部矛盾重重,焉知是不是死于自己人之手?果然天道轮回,恶有恶报!”

楼下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其中一人声音尤其震耳,地板天花板跟着嗡嗡作响,若是平民百姓听见了,只以为是个嗓门极洪亮之人,但林故渊却听得出来,这笑声透露出浑厚内力,必是修炼过“狮子吼”一类的内功。

此处竟有少林门生?他心里一动,手里的筷子失了分寸,在碗边轻轻一磕,驼子飞快瞥他一眼,嘿嘿笑道:“呦,跟咱们一路人,走,下去看看。”

林故渊道:“不可造次。”

“放心,打打杀杀我虽不在行,可要论走南闯北浑水摸鱼的伎俩,不是我吹,谢老大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驼子道,“一会你看我眼色,要是坏了事,要打要骂随你。”

林故渊本想再听一阵探探底细,耐不住驼子再三催促,跟着下了楼,只见他俩位置正下方的一张红木圆桌,围了约十数人,听了一会,方才那洪钟般的嗓门就在此处,驼子抢先一步走上前,朝众人作了个揖:“诸位,诸位,咱爷们也正赶去少林,能否结个伴,借地讨杯水酒喝?”

他穿着一套墨绿绸缎遍地钱锦袍,像是个富商,但相貌奇丑无比,满脸谄媚笑容,又说着一口不伦不类的江湖腔,桌旁的酒客无不惊讶,林故渊只好跟上前,略行了个礼,示意驼子所言非虚。

坐主位的是位身穿白布衫、鹤发白眉的老者,手里一对墨玉石球卡啦啦转得飞快,道:“不知来得是哪门哪派英雄?”

林故渊道:“不敢当,在下便是……”

昆仑派的昆字还没发出来,驼子突然张嘴打了个大喷嚏,擤了两下鼻子,道:“对不住对不住,人一上了年纪,小毛病忒多。”

他接着林故渊的话茬道:“我家少爷是祁连山雾冰阁圣手仙人钱万里门下弟子柳三昌是也,奉师门之命赶往少林共抗魔教,至于驼子我嘛,嘿嘿,不是什么英雄,就是个跑腿下人。”

林故渊深深看他一眼,驼子给他使个眼色,示意他别多言。

那老者皱眉道:“雾冰阁在雪山深处,圣手仙人一向甚少露面,倒没听说过有位姓柳的徒弟。”

驼子反唇相讥:“你这老头也知道我阁主不问尘世,阁中有弟子无数,你怎能一一认识?”

老者思忖片刻,突然笑道:“失敬失敬,我只道雾冰阁定不为俗事所累,没想到也讲江湖道义,真真可敬,犹记多年前我四处游历,曾有幸路过贵派,贵派风景甚雅,门口一对白鹤石雕更是出尘绝世。”

林故渊心里一紧,他听出这老者是有意试探,生怕驼子圆不过去,但驼子口中说得雾冰阁确实少有人知晓,连师父在讲述江湖各门派渊源时也只一句带过,他哪知道什么白鹤黑鹤的典故?

不想驼子倒竖起两条杂乱的眉毛,怒道:“你这老头,没见识就没见识,何必瞎编乱造让人笑话,雾冰阁确实曾摆过一对白鹤,百年前就毁在雪崩里了,只剩光秃秃两块石座,你这老头子要么见了鬼,要么自己就是个老妖怪!”

大家发出一阵哄笑,那老头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讪笑道:“西域多邪门歪道之徒,我这是怕魔教的探子混进来,对不住对不住,在下乃青峦峰金鸡门‘白羽凤鸣’范千休是也,给柳公子陪个不是,公子请入座。”

“范先生德高望重,只是太谨小慎微了些,让人不痛快。”

座间一位穿青色僧袍的壮汉大声道,这人嗓门极高,一开口满座的酒客都被震得耳朵疼,林故渊打量着他,心说这就是会使狮子吼的那位,客气道:“不想有少林弟子在场,早闻狮吼功大名,今日终于领教,失敬了。”

那悍僧大笑:“还是柳小兄弟见多识广、说话中听,刚才多有得罪,范老先生年纪大了胆子小,不比咱们年轻人爽气!”

林故渊淡淡道非常时期,小心一些也是应该,只听一个苍老阴沉的女声道:“他们金鸡门一向这德行,武功不见得有多高,一进人堆就像公鸡见了太阳要打鸣,少林弟子都没说话,你又充什么领头的!带着我们转来转去一整天,连个投宿的地方都没找到,我看你今晚怎么收场!”

“你这老太婆……”范千休刚要发怒,又要维护自己沉稳持重的形象,硬是压了下来,清嗓子道:“百乐镇弹丸之地,又有什么好住的!”

第11章 风雨山庄

方才说话的黑衣老妪冷笑:“瞧不上镇子的客栈,老先生难道觉得郊外的破庙辉煌敞快?”

又是一阵哄笑声,谢驼子正点头哈腰的端着一只小酒盅这边跟人碰碰那边找人聊聊,巴滋滋的到处喝酒,闻言回过头,饶有兴趣的望着那老者。

范千休被当众顶撞,脸上泛红,道:“各位担心无处投宿,我倒是有一个好办法。”

黑衣老妪冷哼一声,那僧人看场面尴尬,接过话茬道:“范先生请说。”

“百乐镇往东走十二里就是风雨山庄的地界,山庄主人史不谏、史可追兄弟热情好客,平生最爱结交武林豪杰,我曾与他们打过交道,他们敬我的人品,多次邀请我去庄上小住,我都以身边事物繁多为由拒绝了,若我们现在快马前往,最晚也可在子时之前赶到,他那山庄极大,还怕没有我们住宿的地方?凭我和二位庄主的交情,别说借宿一晚,就是带大家在庄里游玩个十天半月,他们也绝不说半个不字!”

在座的人士听见风雨山庄的名字,都面露惊讶之色,范先生见镇住了场面,不由捋须而笑,越发得意。

风雨山庄在西北极为有名,虽不在武林排名之中,江湖地位却不可小觑,风雨山庄史氏兄弟以刀闻名,家传绝学《骤雨快刀诀》,只传史家直系后代,不收外姓弟子,因此算不得武林门派,只能算作武学世家。

史家是西北一等一的地头蛇,家有万贯家财,与皇室宗亲有着些许关系,往来皆是武当、全真这些数得上号的江湖大派,据说势力大到连朝廷派往西北的官员都要先来风雨山庄拜过码头,才敢走马上任。

这句话一放出来,在座的对范先生的敬仰又多了几分,那黑衣老妪虽然不忿,语气却也弱了下来:“你和风雨山庄的交情我们谁也没看到,可别大家快马赶去,却托赖你统统吃了闭门羹。”

坐在黑衣老妪旁边的是两位穿着青布衫子的少年,听到这里,年长一些的怕再起冲突,打圆场道:“婆婆担心的是,但现在无处投宿,我们年轻人哪儿都睡得,您是前辈,要是在破庙凑合,让师父知道了,定要剥我们的皮。”

说罢恭恭敬敬对范千休道:“还请劳烦范老前辈与史庄主接洽。”

少林僧人朗声笑道:“原该如此团结一致,在座都是同道,天天吵来吵去有什么意思?难道谁吵赢了谁,谁的武功就高了吗?”

说完朝林故渊道:“柳小兄弟,你来得晚,也没找到地方投宿吧?实话跟你说,自从少林广发英雄帖,整个武林热闹非凡,像百乐镇这种枢纽重镇,别说客栈,连车马都雇不到了!不如你跟着我们走,大家一起上路,有个照应。”

林故渊想起师尊吩咐他低调行事,又想到驼子信口胡诌的什么雾冰阁、柳公子,跟这些人一路怕是要编一大车瞎话,他不善此道,就要推辞。

刚要开口,驼子在桌下突然踩住他的脚,他皱眉忍疼,嘴边的话就没说出口。

“柳小兄弟?”那僧人看他表情有异,“可愿同往?”

谢驼子借着碰杯的空档,对林故渊道:“答应他罢,正好我们丢了拜帖,多结识几名同道不是坏事。”

神使鬼差的,林故渊就把要在百乐镇打发了谢阿丑的事给忘了,淡淡点了点头,回头对那僧人道:“甚好,多谢。”

一行人当即会账出门,纵马疾弛朝风雨山庄赶去。

行到一半下起小雨,丝丝凉意直往骨头里钻,大家见天气不利,心里越发忐忑,那黑衣老妪——林故渊已经知道她是鬼刀门绰号“青眼蜘蛛”的洛婆婆,鬼刀门和金鸡门地处一座山的南北两侧,为了争地盘争声望一向不和,一路不住出言讥讽:“范老前辈这把年纪,自然知道说出口的话可收不回去,一会若吃了闭门羹,我看你这白羽凤鸣的称号也别要了,改做白毛公鸡罢了!”

范千休神情倨傲,冷哼道我自不跟妇道人家一般见识。

一路畅通,很快看见了风雨山庄的朱红院墙,那墙有一仗来高,笔直阔朗望不到头,沿院墙又疾奔了大半时辰,才觑见黑油油的山庄大门。

门上有左右两只黄澄澄的铜兽头,范千休前去扣门,门内探身出一老叟,问清楚来客名号后自去通报。

片刻之后,两扇大门一字打开,整齐划一跑出两列家丁,一应玄色短打、腰配短刀,手拎“史”字的绢布灯笼,蒙蒙细雨对他们有如无物一般。

家丁分列两侧,从中间又走出个身穿葛布皂袍、武教头一般打扮的中年人,对范千休抱拳行礼:“主人说不知范老前辈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请诸位先随我会客厅一坐,用些茶水点心,今日二庄主纳妾,庄主在后院待客,晚些再来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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