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梅屿
老头在这个屋子里打开所有抽屉,翻找什么:“你能不能别惦记你老相好了,他要是来了,发现我们了,我们全得完蛋,我真是低估他了,疯子一个。”
“为什么?还有,你别叫江崇疯子。”
老头白了我一眼,从一个旧抽屉里找出一叠卷边的纸,递到我面前。
皱巴巴的,字迹模糊的一叠就诊记录落在我手里好像有千斤重——
患者:江崇 年龄:26岁
主诉:反复情绪波动三年、入睡困难
现病史:患者独自就诊,疲乏感明显,有自残倾向
诊断:心境【情感】障碍
治疗意见:药物剂量较前相仿,考虑催眠治疗(因患者潜意识排斥反应大,催眠测试后否定)
附:催眠安全信号—诊断书
第18章
18.
江崇自己一个人看了有三年的病,日期从我死后两个月开始。三年内,换了很多医生,擅自停药又因为惊恐发作住院治疗,在被否定掉催眠治疗的方案之后没过多久,我就从地府收到通知,重返人间帮助江崇渡过二十六岁之劫。
又因为无知和自作主张,在江崇的梦里无所顾忌,导致他的潜意识涣散,陷入无法苏醒的深度睡眠。
我和老头一起看完了所有的诊断书,每一张都很皱,像是折过放进口袋里,又拿出来展平,然后囫囵地塞进抽屉里慢慢风化泛黄,就如同记忆一般,遗忘并不代表那些是不存在的。
好像通过这些诊断书,我能看见江崇是怎么一夜无眠,再自己坐车去医院,跟医生说哪里难受,盯着病例发呆,带回一袋写满英文的药,回一个孤独的家。
从前我看过一些文学作品,里面讲到关于亲情,母亲看到孩子哭泣心里会滴血,严厉的家长打孩子的每一下,自己会加倍地疼。
我没有感受过亲情,自然不了解,也无法评判这是不是真的,真的会有所谓痛苦转移吗。
大概不是说假的。
我总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不甘心就这样死,从来没有想过江崇,没想过我的突然离世是一个天大的错误,是对恋人的背叛,是刺向我在这世上唯一亲人的尖刀。而这些江崇承受过的痛苦,在我终于幡然醒悟的时候,加倍还给了我。
江崇说我总是骗他,没错,活着的时候我时不时就要说一辈子在一起,死了再回来又继续骗他,跟他说不走不会离开,江崇每次都信我,所以毅然决然创造了无法逃离的梦境。
我做事情想事情总是贯彻低估的原则,考试没出成绩前预想最坏的成绩,评奖结果出来前暗示自己肯定评不上,没有确定江崇喜欢我之前从不作无谓的联想。这种思维方式虽然偶尔消极,但让我尝到不少甜头,成果比预想中的好,满足感和成就感不止翻了一番。
在江崇向我表白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想起来就觉得自己是巨大的赢家,这种感觉就像在路边随便买了一块石头回家放着,一般也不会想起来,某天心血来潮切开,里面全是翠绿色的翡翠。
可直到我死后的第三年,我才明白这个道理,感情是最不该低估的,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低估江崇对我的爱,他比预想中的爱我很多,我其实是胜利了,可我只觉得根本没赢。我败了。
地府必定不是随便选我来的,是给我一个机会了却遗憾,是让我救江崇,同时也是救自己,我已经离开人世三年,在地府每年的评估都不过关,领导说我杂念太多,不是一个合格的鬼,我时常反驳,表明自己忠心耿耿,老头说我撒谎水平很差。
进入这间放满江崇秘密的屋子太久,天花板的灯泡发出电流般嘶拉一声,钨丝时明时灭,疑神疑鬼地闪烁着。
老头翻开旁边一本相册,隔层里掉出几张边缘不清晰的纸条。
我捏起那张已经有些发硬的纸,看到自己的笔迹,回忆是从我哪一本草稿本上撕下来的一块。
我上学时给江崇写过许多小纸条,自己都记不清楚在纸条里说过什么话,更没有想到时隔那么多年,这些我胡乱发的牢骚,在当时就已经被储存起来。
——“江崇,怎么办啊,等会儿要数学小测了,好烦…”
——“江崇,答案借我校对下!”
我弯腰捡起来一张掉在地上的,这张的颜色比其他的看起来要新一些,不像是以前写的,上面的笔迹,是江崇。
——“来找我吗?”
…
“你来找我了。”
海边,蓝灰色的天空,海浪拍打礁石像在剧院用大提琴演奏的古典乐,海水卷起寄居蟹蜕下的壳回到海里,海鸥鸣出几声哀嚎,远处一艘船头沉没了一半的邮轮危险地矗立。
我跟江崇并肩坐在海滩边的长椅上,即将迎接一场躲不过的暴风雨。
“你来找我了。”江崇目视着海上的一处虚空对我说。
这里风很大,有些咸味的海风拍在我脸上,我看着即将沉入海底的邮轮,莫名有种从身体剥离出了什么,即将失去的感觉。这是江崇梦里最后一个场景了吧,我摸了摸兜里的怀表,老头交给我的,提醒我回去的时间,在梦里的时间比现实中会快很多,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我把手伸过去搭在江崇的手背上,然后握住他的手:“江崇,我会等你,等我们再见面。”
我曾经也设想过这样的场景,我们一起走过半生,变得不再年轻,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看海。
江崇比起前几次,冷静许多,他把手从我手里抽出去,扭过头看我:“你走吧,我放你走了。”
我第一次不喜欢释怀这两个字,我从江崇表情里看出了这种情绪,他最终还是说服自己放手了,其实这样最好。
我低了低头,不看他眼睛:“嗯,我会等你,这次是真的,不骗你。”
“好了,走吧,我知道你来找过我就好了,也别等我,我不想了。”江崇是真的想通了,他嘴角带笑,甚至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后颈,像是安慰。
“我回去了,那你呢,你会好好活着,乖乖吃饭睡觉吗?”我嘱咐道。
江崇捡起脚边一块石子,用力往前一扔,像抛走我们所有的回忆,扔进了海里,被浪通通卷走。
“当然。”他微笑着,神色比我见到他之后任何一次都正常。
我为他的恢复感到开心,事情跟回到原点一样,江崇向前走,我继续怀抱回忆过活。
我往口袋里摸了摸怀表,感受每一秒走过的震动,看着海中央的邮轮一点一点沉入海底,汹涌的巨浪加剧我内心深处的不安。
不对…不对劲。诊断书上写了的,催眠结束的安全词,是江崇要亲眼看见,一切都是假的,只是因为他生病产生的幻觉,他才会醒过来。
我蹭地一下站起来,想把江崇也从长椅上拉起来,这浪越来越大了,我们离海太近了。
可是,明明很近的距离,我却在触碰到他的一瞬间被一股力量推远了,再尝试接近他的时候,脚步已经非常吃力。
江崇朝我招了手,是赶我走的意思,这里的所有本质上都是他在控制,他真的要赶走我了,我仿佛看到他眼里决绝的从容,在跟我说后会无期。
海浪追逐礁石拍到我的脚踝,远方传来更空灵的鸟鸣,我兜里的怀表自动弹开了。
诊断书在哪?在哪里能找到。
我蹲下来,胡乱扒了扒脚下的沙子,被海水沾湿的沙结成了一块一块,每挖一下就变成一个储存海水的洞穴。
我在挖出来的一个小凹陷里滴下一滴眼泪,水坑里就出现一张纸条——“别生我气了。”
…
江崇面对着我,倒退着走,手里还捧着帮我搬的书和卷子,“别生我气了,嗯?”他还敢笑着说。
我捏着书包带子,故意走得慢,不跟他距离太近,至少保持一米。
“我本来就没生气啊,你有很多朋友,不是很正常吗,我又不是非要你陪。”我这样说。
他突然停在我面前,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来一张便签纸,然后展平用两根手指捏着放在自己脸前面,遮住了嘴巴,好像我答应和承认就不再说话了。
我眨了眨眼,默默深呼吸在灯光下看清那张纸条——“别生我气了。”
…
纸条被水浸湿很容易破,正当我小心翼翼想捞起来,又被海浪卷走,脆弱的木浆纸在半路就化开了,什么也不剩。
我情不自禁又落下两滴泪,承载我们回忆的这些幼稚的便签纸就漂在海滩上,我有些狼狈地固执地想要拾起我们的回忆,只怪江崇太狠心,只怪海浪太不近人情。
我的手开始变得麻木,紧接着变成了虚化的状态,在梦里的触感正在逐渐消失,我抬头看了江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背对着我,正在朝我的反方向、离我更远的地方走。
兜里的怀表一刻不停地提醒我,时间快到了。
“江崇。等等…等。”
不知道落下多少眼泪,在离我半米的地方,江崇的诊断书突然出现了,虚空地悬在沙滩上。
邮轮整个沉入海里发出沉闷旷远的巨响,天空开始飘下一粒一粒雪渣子,我踉跄两步,赶在海浪来之前,接住了诊断书。
我的身体在这个空间里快速虚化,这是江崇有意识地把我剥离他的世界,将我驱逐出他的梦境。
我用尽全力向前走,想赶上江崇,每走一步,脚下的沙土就变成了我们出租屋里的地板。
这个地方的生命就像那座沉入海底的邮轮,极速消逝。
旁边的一切正在逐渐具像化成我们最初的家。
我从后面抱住江崇,紧紧环住他的腰,不让他继续往前走。
“江崇,你记住一件事情,我永远爱你。”
没等江崇做出任何反应,我把写着他病史的诊断书举起来,落入他的眼中。
该醒了,我们都该醒了。
第19章
19.
“醒醒,回去了。”有人拍了拍我的脸。
我从自己的臂弯里抬起脸,费力地睁开眼,江崇的手撑在我桌沿一角,俯下身看我,外套的拉链头在我眼前摇摇晃晃。
我吞了吞口水,头立刻往另一边偏,发现图书馆里只剩下没几人了,
在一起之后的一段时间,我还有点缓不过来,正常情侣刚在一起都是黏黏糊糊的,其实我跟江崇也挺黏糊,以前肢体接触就蛮多,在一起之后牵手抱抱都不用避讳了,只是我角色切换过来有点困难,比如被他看就害羞不自在,还停留在偷偷喜欢他的心理状态。
“怎么啊,干嘛不看我了。”江崇揉了揉我的头顶,很小声说,虽然没有什么人,但是大学图书馆里偷谈恋爱会被挂到论坛。
我直愣愣地抬起头,坐直起来,清醒了一下,然后陷入绝望,撇了撇嘴,摆出一副哭脸对着江崇
意思是:完蛋了,不小心睡了这么久,没学习也没干活,感觉被全世界抛弃了。
我上大学时过得并不算轻松,主要是自己给自己施加了许多压力,总想着快点还完贷款,奖学金也必须拿最高等级的,再加上一些乱七八糟的行政破事,过得还不如高中时期纯拼学习来得舒服,好在有了江崇,有恋爱可以谈。
江崇被我卖惨怪罪自己在图书馆睡着的傻样逗笑,又揉我我的头,然后帮我把桌子上的东西收进包里。
我抱住他一条手臂,没骨头一样地跟着江崇走出图书馆,刷脸的时候,因为已经过了十一点,机器自动播放出“辛苦了”的机械女声。
榕城雨多,气候变暖让这座城市更加湿润,我小时候很讨厌下雨,因为下雨会带来许多不便,我不能去便利店搬东西兼职,不能喂猫,就连在窗边光线好的地方学习的时间也会变少,雨天总是放慢我的脚步。
可是后来我发现雨天也有许多可爱之处,雨天可以和江崇撑同一把伞,他会把伞往我这边倾斜大概四分之一以上,每回淋了雨,他会很仔细帮我吹头,然后骂我不找个地方躲起来等雨小了再回家,可是我真的找了个地方等雨变小,太晚回来他就会拿着伞下楼在大门那里,踩着影子等我。
雨天让我走得很慢,但却总感受到被爱。
——
房间内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似有倾盆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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