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时钟 第18章

作者:乌梅屿 标签: 破镜重圆 救赎 幻想 HE 玄幻灵异

“坚强吧,他是个很坚强的人。”江崇弯了弯唇:“是我很爱的人。”

“明白了。”女孩用一支笔,勾勒出一个草图。

细针扎到江崇皮肤的时候,我想到,其实脖子是他很敏感的部位,一定很疼。

纹身的过程很快,不到一个小时,我的名字出现在江崇的后颈,真庆幸我能亲眼看见。

感动不足以形容我的情绪,我看着他微微凸起的脊骨,和纹身图案旁边隐隐约约的泛红,最后才把目光放到图案本身——我名字的拼音缩写。那个女孩设计了一点艺术的效果,拼音构成了一个莫比乌斯环,躺在弯弯的月牙上,右边一两笔点缀,从远处看有透视感,又像一颗饱满的落日。

她拿了一面镜子给江崇:“怎么样,有什么想要修改的吗?”

江崇盯着镜子里我的名字愣了神,很久才摇头,说没有了,很好看。

女孩举起拍立得相机,歪了歪头,“可以拍一张吗?希望你爱的人身边常常有月光和落日。”

闪光灯咔擦一声,相机吐出一张相纸,几秒之后开始成像,像一次永恒且唯一的纪念。

临走的时候,江崇拿出手机问了价格想要付款。

编侧麻花的女孩摇了摇那张相纸,爽朗地说:“程又嘉没告诉你吗?我不收费的,只交易故事,话说她最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上一次,她发信息跟我说,要纹什么来着,什么粉东西。”

江崇笑了一下,“海豚,粉色的海豚。”

“哦对对对!她好像还没给那只海豚取名字。”

——

江崇出了纹身店,步履匆匆,像刚刚来纹身店一样着急,我认出这是回家的路。

江崇越走越急,气息开始不稳,上楼的时候一步上两格楼梯,掏钥匙的时候口袋里掉出来一颗用箔纸包好的药片。他捡起来放在手心里,开了门。

好几天没有回来,出租屋因为回南天,有一些潮湿的味道。

江崇在玄关处站了一会儿,在我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把刚刚攥在手里的药片掰成两半,放了一半在嘴里。

我以为是他每天需要吃的药,可是江崇吃完了那一半药片,马上进了房间,躺到了床上。

这是安眠药,他又偷吃安眠药,还好只是半片,很快就会醒。

我想我这辈子总是后知后觉,后知后觉江崇对我感情之深,后知后觉他所有掩饰背后的秘密,后知后觉他好像真的可以发现,我马上要离开的事情。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江崇变成比我还要了解我的人。

我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手指碰了碰他微微皱起的眉头,江崇的鼻子很高,以前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都不太会接吻,鼻子总是会碰到一起,他的眼睫毛也很长,总是扫得我的脸很痒,他不经常笑,但是嘴唇很软。

江崇的手偏瘦,握起来会感受到指骨,手指很长,比我长一些,以前他的手总是比我热,但是今天特别冷。

可能因为清楚是最后一次了,江崇这次没在梦里给我设置多少难题,不像之前,总是要我去找他。

是我们没约成会的那家西餐厅。

我跟江崇并排坐在皮质沙发上,面前是摆放精致的菜品,西式黄油面包、奶油蘑菇汤、没有开瓶的红酒…服务生端了两份牛排上来,有人拿了餐布挡在我们面前,铁盘打开,滋啦滋啦开始往外溅油。

江崇从我出现就一直紧握着我的手。我往周围看了看,有许多跟我们一样明明位置宽敞却还要并排坐的情侣。

我捏了捏江崇的手:“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呀,我不在意这件事了,你怎么记得这么久。”

江崇没有回答我,他把脖子伸到我面前:“你看到了吗,我去纹身了,你的名字。”

我像以前他揉我头一样,揉了揉他的头,“看到啦!好看得要死!”

江崇听到我说这句话,眼圈瞬间有点泛红,周围原本舒缓的大提琴音乐停滞下来,摇晃着的吊灯也卡顿了一下,梦境里的其他人全部静止了,只剩下我们。

我不是故意说到的,我捧起他的脸,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对不起嘛。”我说。

江崇亲了一下我的手背,低着头一直揉我的手,揉到我的手背开始发红。

我用比较轻松没有颤抖的声音说:“江崇,我明天要走了,求了很多次说必须要走了,下次来看你,等我排上来你梦里的队,你要好好的,可以吗?”

江崇没有看我,握着我手腕,重重地点头。

我的手背上突然感受到一点温热,有一滴泪化开了。

大提琴音乐又重新响起,端着牛排的服务员经过我们,给另一桌送过去,有一个小孩从卫生间里出来,摔了一跤,旁边的妈妈生气地打了爸爸一下,斥责他没有照顾好孩子。

果然是一个短梦。我想一切,马上就要回到正轨了。

江崇抬起头看我,眼睫毛很湿。

“祁丹伊,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最爱你。”

我抹了抹江崇的眼下,“我知道啊,我知道的。”

——“48号在吗?48号?”

一个熟悉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朝餐厅门口排队的地方看了一眼,透过一大块玻璃,看到那个曾经正在盯着排号单的自己。

——“49号,49号呢”服务员顺延一位叫号了。

外面那个我站了起来,生气又伤心地扔掉了排号单,即将坐上去见江崇的地铁。

我释怀地笑了一下。我想人这辈子总是要为一些事情付出点代价的——

有时是为了拥有爱,有时是为了追逐爱。

第26章

26.

我小时候居住的福利院,一楼的杂物间旁边,有一个很小的老式电视,放得非常隐蔽,因为如果放在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地方,这个曾经陪伴过我无聊童年的小机器,存活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天。

福利院这种地方,说实话没几个人会真正当作自己的家,而电视机在我眼里算是一个家必须有的。

这个信号并不稳定、时常马赛克屏的电视,听说是某个好心人捐的,寄过来的时候,遭受了一些快递暴力,左上角的一小块是漏液的,完全看不到。

因为我也没有遥控器的缘故,一般是它播什么,我就看什么。

有一段时间,总是会播纪录片,央视探寻宇宙奥秘主题的纪录片,我每天下午帮院长干完活,她会给我一瓶酸奶,偶尔是一颗糖,鼓励地摸摸我的头,告诉我:“去看你喜欢的星星天空吧!”

我搬来一张小板凳,头抬高看着对当时的我来说位置有点高的屏幕,听着富有磁性的配音,静静地等待渺小的探测器穿过云层,进入一个又一个陌生而美丽的星球,然后在某一个瞬间,字幕里说——探测器经过六年的飞行,距离地球6.76亿公里,并于2002年坠入木星,与我们失去了联系。

每一个费尽科学家心力制造而成的探测器都有相同的使命,就是耗尽能量去找寻,最终消失于茫茫太空中。

人会在第十二天的时候养成习惯,某一天午后,我把得到的一颗牛奶糖放进口袋里,想着昨天的预告,今天要播北欧的极光了。

我按了按电视机的按钮,机器迟钝地运转起来,先是亮了一下,闪出品牌的英文名,我等待着、等待着,本来应该自动播放的屏幕卡顿在那里,没有跳转出我想看的纪录片。

应该是信号不好,我忐忑地动了动它脑袋上的天线,它疑神疑鬼地发出了滋滋的两声电流声,随即黑屏,再没亮过了。

这给小小的我还是造成一定的恐慌,我僵在原地,又按了两三次总按钮,心里想的是,弄坏了,怎么办?怎么办呢?

对责备的隐忧一直陪伴着我直到吃完晚饭,肚子开始有点丝丝的微痛,我好几次看向院长,最后走到她面前。

“院长,电视机好像坏了,我下午开了一下,碰了天线,然后就打不开了。”我怯怯地解释,换来了释然的笑容。

“这有什么啊,那个电视,不也就你一个人在看吗?傻孩子。”说完她手忙脚忙地去收拾另一个人打翻在地的杯子。

忧虑消除,我愣在原地许久,为那个电视机原来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在看,感到一些难过,其实画质也没有那么差,声音有时比较模糊但是仔细听能听清楚的。

我又想到那个预告片,北欧神秘的极光,太阳耀斑爆发一次会释放多大的能量和高速粒子。

从这里到城里的车费是五十块左右,那从这里到可以看到极光的地方,又是多少钱呢?

——

“你怎么这么爱听这个纪录片,而且还只听这一集?”江崇拿下了我的一边耳机,指着我空白了很久的物理题,“边戴耳机边做题,不怕分心吗?”

我高中时攒钱买了一个mp3,一开始是想着听英语听力的,下载了好几个G,可到最后听得最多的,却是小时候一直没看完的那集纪录片。

我被江崇打扰到,不太耐烦地从他手里拿回了另一边耳机,小声嘀咕了一句:“你懂什么,这个男配音的声音很好听,我听了解压。”

解压倒是真的,每次焦虑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些消失在太空中的探测器,想起气态巨行星低调的星环,想起宇宙中连名字都没有的小星球。

没什么好焦虑的,太阳系有那么大,太阳系之外甚至有其他星系,我只是很渺小的一个人,睡着小小的床,承担着小小的责任,一天一天地过着小小的日子。

江崇很少听我逆着跟他讲话,估计是有点不高兴,把我的mp3和耳机全部没收过去,不许我听了。我无语地低头继续写物理题。

江崇突然凑过来,在我即将计算出太阳与月球平均密度比值的草稿纸上,摁下一张纸条——“声音也没多好听啊,明明好一般。”

高中时我在江崇面前存在非常强烈的自尊心,有关我小时候的许多事情,我都不告诉他,所以为了避免他顺藤摸瓜问起来,只好避重就轻解释我某些癖好的来源。

我憋了一下笑说:“你就为这个?还专门写张纸条讽刺我的审美?”

他挑了挑眉,把进度条调到我刚刚听的地方,轻轻地把耳机塞回我左耳,手指刮到我耳朵,我写字的手瞬间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控制不住地缩了缩脖子。

纪录片告一段落,缓缓地念出了结语——“其实我们总会忽略一些眼前的美好,而事实即便在城市中,我们也很容易看到宇宙自带的迷人色彩,和突然出现的北极光,宇宙是如此的安慰。”

后来,在一众我帮江崇圈点勾画出来的适合他分数的热门工科专业里,江崇扫了一眼,最后指了我只用铅笔画出一条微弱不起眼痕迹的一行。

“就这个吧,航天工程。”

我看了他一眼,按照常理来劝:“这么多大热门你能去的,你怎么选了个冷的。”我甚至查了这些专业的就业率和薪资待遇跟江崇分析了一遍,告诉他有更好的选择。

为什么我始终认为就算在物质最窘迫的时候,江崇骨子里是一个浪漫主义的人呢。

因为他当时说:“冷门吗?我觉得还好啊。”江崇朝我看了一眼,抿着嘴唇,好像有些不太自然地开口:“你不是喜欢看星星什么的吗?”

那会儿我们没在一起,说话做事,我都默默在意着分寸,听到他这么说,我也没敢再往下细想很多,也没有添油加醋地问,原来你这么在意我的喜好啊。

有一个被我藏匿许久的愿望突破了心里的隔膜,跃跃欲试着。

我对江崇说:“等我们攒够钱了,一起去看极光吧!”

——

天还没亮,江崇从床上醒过来,回了几条信息,几个电话,医院在催没办的手续,还有他的医生,斥责江崇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让他马上回去。

江崇坐着缓了一会儿,带着衣服进了浴室,我以前不知道,遗憾总是越来越多,越想起来从前的事情,我就发觉,我们说过要一起做的事情有好多好多,都没来得及办成。

江崇出来的时候,我最后地仔仔细细看了他的脸。没有关系,没看过极光,但我们一起走过许多个疲惫的深夜,天空总是同一个,也许在世界的另一端,有相爱的人正在欣赏电视机里才能看到的风景,但我挽着江崇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也已经算满足。

我突然发现江崇发顶上的一根白头发,原来他也会长白头发,我们什么时候到会长白头发的年纪了。

临出门时,江崇站在玄关处,突然回头,把身上的东西放下来,打开一个抽屉,开始在里面翻东西。

这个抽屉以前是我在用,我已经不记得里面被我乱丢过什么,总之是一些杂七杂八不重要不值钱的。

江崇拿出了一张红色的卡牌,我记得这个,某一回学校圣诞晚会,我们项目组的人在一起玩游戏。

这张牌是一张功能牌,可以让任意一人放弃自己的任务执行你的一个指令,整套游戏里只有两张,我因为这张牌之珍贵,整场游戏都在想,怎么才能发挥出它的最大价值,想着想着就分心了,直到赢了都还没来得及用出去。

那天晚上我们玩到凌晨才收拾回家,可能是困了没注意,也可能是某种奇怪的隐喻,那张牌不知道怎么的,掉到江崇包里面,他过了一周才翻出来。

我还挺惊讶的,我说,江崇,你什么人品啊,偷藏人家的牌!少了一张一整幅牌都玩不了了,坏成这样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