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时钟 第24章

作者:乌梅屿 标签: 破镜重圆 救赎 幻想 HE 玄幻灵异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月前我对他说的每一句话,江崇又全部地记到心里面,一次一次反刍我那些打碎他幻想和梦境的恶语。

江崇不说话,又陷入了自己的情绪里,我视线后移,看清楚他屋子里的档案资料,黑白的图片、密密麻麻印着字的打印纸,从某一页开始,散落了一地,有好几张,是皱巴巴的。

我托了托江崇的手,想让他站起来,“我们进屋说好吗,先起来。”

江崇禁锢住我的手腕,收紧,然后拉着我的手贴到他胸口,心脏的位置。

江崇以前体检的时候心率偏慢一些,体检的医生夸他心理素质好,长期训练的运动员,心率会比一般人低。

可是我手心感受到的,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明明速度很快,而且很乱,没有规律。

“再骗我的话,你要下地狱。”江崇盯着我说。

我靠过去贴了贴江崇的唇角,本来想再贴几下,可江崇突然后退,碰了碰我的鼻子。

“不可以亲,你会流鼻血。”他又抹了一下我鼻子下方,眨了眨眼睛才看自己的拇指,“这次没有,之前你流了很多鼻血。”江崇捻了一下手指,才放心地放下手。

我的手仍然贴着江崇胸口,心脏跳动的频率慢了一些,随即又变快。

就只有那么一次,因为我意识不稳定导致的身体虚弱,才会在他梦里突然流鼻血,只有那么一次,怎么就又记我仇了。

我再也忍不住,把脸埋到江崇肩膀上,“你打我吧,你打我吧,如果感受不到我是真的,你可以随便对待我,直到你相信我是真的,你打我。”

我很害怕,如果经历了这么多,他还是会这么痛苦,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江崇叹了一口气,把我的手松开,环住我的腰,像以前我偶尔生病睡不舒服的时候一样,拍着我的后背。

“怎么又那么容易就哭成这样?算了,我相信了,你别哭了,骗就骗吧,我随便说的,也没有真的要让你下地狱。”

我吸了吸鼻子,还是靠在他肩上:“真的吗?”

江崇嗯了声。

“我不哭,你也不许难过,不准再想以前的事,不准背着我,把事情憋在心里,哪里不开心,也要告诉我。”

“嗯。”

“之前我不是故意离开你的,我也舍不得你,不是不要你了。”

“嗯。”

“我不会再走了,真的真的,你不许怀疑我了。”

“嗯。”

“我们和好可以吗,我很喜欢你,非常非常爱你,一辈子都想和你在一起。”

“嗯。”

“那我们算复合了对吗,你还是我男朋友,没错吧。”

“嗯…”

“复合了的话,那你亲我一下可以吗?我想你亲一下我。”

“好……”

我离开江崇三年这件事情,我想已经变成了一道难看的疤痕。

一开始只是浅浅一道,我跟他都认为一下就会好,但是伤口发炎了,往上面不停涂药,好不容易结痂,又被江崇亲自抠掉,时间一长,身体的恢复力让这个伤口就算速度很慢,一天一天也有在变好。

但是某天下了一场暴雨,阴雨天滋生细菌,这个原本已经可以转移注意的伤口因为一些细菌感染,又再次复发,循环往复,经过了很久很久,伤口越来越深,每次都更严重,直到现在,只要是雨天,只要是一点风吹草动,那个地方就会隐痛,蔓延全身。

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哪怕已经算作重逢,那一段回忆依然没办法忽略,伤口还是没办法轻易痊愈。

江崇突然把我的手拿起来看了很久,翻来翻去,我才注意到我的右手现在看起来很可怕,因为刚刚用力锤了门,硌得破皮了,关节处起了一片一片淤青,还肿了,破皮的地方流出血珠,我没注意到,蹭的满手都是,怎么看都很丑。

我下意识地想把这只手收回去,可是江崇没放,我不敢太用力,因为现在一注意到才想起来疼,一动就疼。

我有点刻意地咳嗽了一声,“不疼的,就是破一点皮而已,你还不知道,这边的药膏,灵很多,哪里伤了,一抹隔天就能好,真的。”

江崇没有应我,拿自己一边的袖子,轻轻擦了擦流血的地方,有些地方血渍已经干了,变成褐色,擦不掉。

江崇的衣服是黑色的,沾上血,看不太出来,布料粗砺的触感磨过伤口,有点刺,我是怕疼的体质,不自觉抽了一口冷气。

江崇停了一下,抬起头,满眼通红。

怎么了?明明刚刚都没有哭的。

他张了张嘴,用只有我们两个可以听到的音量说:“疼,好疼。”

我急切地摇摇头,想再解释一遍,真的没有多疼,连小伤都算不上。

可是江崇又垂下头,一直盯着我的手看,某一秒的时间像高空中突然静止住的石子,停滞了一瞬。

有一滴泪落在我的手背上,热热的,落到渗出血珠的地方,也不痛,眼泪稀释了红色,往外扩散出一小片粉红的液体。

永远不会有人再这样爱我了,全世界找不出第二个,就算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再有更好的,最好的已经被我碰到了。

我用受了伤的手跟江崇十指相扣,我不是很会说话、不懂得怎么安慰人、也不会哄男朋友,我苍白又无力地说:“你哭了,我也会心疼的。”

那天晚上,我把江崇放在屋里的档案还回去,他原本还不同意,说没有完全看完,有些地方还记不太清楚,说自己还要看。

我不同意,怕他又看见什么会伤心的,赶紧收拾了全部放进文件夹里,趁他没有注意带着出了房门。

路上我走得急,因为担心太久没有归档会麻烦,也想快点还回去,然后才好回来找江崇。

进电梯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下,手一抖,文件夹里掉出一张纸,落在电梯外面,电梯门差点关上,我赶紧按了按钮,走出去拿,折返再进了电梯。

头上的楼层数匀速增加,我打开那份文件夹,想把捡起来的这一页放进去。

这一页是那张照片的打印版,江崇的纹身,黑白色调显得这张照片年头很久远,其实也才过了没多少天。

我看过这张照片,所以没有多想,抖平了一下,顺着缝隙夹进文件里。

电梯两侧是会反光的,我靠在一侧,余光瞥见倒映着的背面,密密麻麻的有一些手写字。

电梯到达顶层,自动打开了门,进来一些我不熟悉的面孔,我没有走出去,而是小心地把那一页放在手上,翻了过来——

【店主说,需要给自己的纹身留下一段文字,附在照片上,写什么都可以,她说万一哪天,这家店没有老板了,这些照片,可以自己讲故事。我听完她这么说,就理解她为什么跟程又嘉是好朋友了。

今晚匆匆忙忙来,其实有两个原因,一方面,我今天不安的感觉很强,之前隐隐约约感受到他在我身边,但是今天好像少了很多,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新产生的幻觉,总之,能早一点纹就早一点纹吧,万一他能亲眼看到,应该会有点开心。

另一方面,我应该会开始进行mect电击治疗,我的病友跟我分享过这个方案的治疗体验,她说,过程没有特别难受,主要是隔天早上一醒,会忘记很多事,每做一次,就会多忘一点,到最后,感觉放在心上的事情很少很少,人也就轻松了,不会那么伤心了。当然也有可能适得其反,这个要看个人。

我对遗忘这一点比较担心,如果哪天我真的把他忘了,想起来就觉得很糟。

一定会很糟,他那么敏感,肯定只要看我一眼,就能发现我记不记得他,然后真到那种时候,我又解释不了,他肯定要误会我,觉得我不爱他了,那我有多少张嘴都说不清楚。

唉,感觉是无法避免的事,而且,我还需要定期去烧纸钱,以前我没信,但他托梦告诉我,纸钱真的能花,我前几年没怎么烧过,他就生气,万一后面又不记得了,他彻底对我失望,不来我梦里见我,那怎么办?

我能提前预想到的办法,已经都做了,建了好几个文档,把照片都放在桌面上,还有家里,家里也有很多他的东西,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忘掉。但我也无法保证,治疗的后遗症千人千面,要是我连打开电脑的动机都想不起来,那怎么办?

做这个纹身,是我新想到的办法,希望能起到一点作用,不出意外这个纹身会一直留在我身上,是很容易看清楚图案和字的大小,如果有认识我的人看见,出于好奇,可能会问一下,上面这个名字是谁,你为什么把他纹在身上。

每回答一次,我就能加深一遍印象,这样,大概就不会忘掉吧。

我想这个地方也是一个信息传播的途径,还是非常担心没有人给他烧纸钱的事情,入梦也需要花钱,他要是钱不够花不舍得来,那我又见不到他。

我在这里留下了一个网址,就在右下角,里面有他的一些个人信息还有墓地的地址,如果有人看到我这段文字,愿意缓解一下我的担忧,可不可以有劳您帮他烧一些纸钱,网址里也有我的联系方式,您可以找我拿到报酬。

我知道很冒昧,有可能也没有人看懂我在说什么,但我确实非常忧虑,也想不到其他办法。

本来是要说关于这个纹身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偏题,但也差不多吧,现在我要回家了。

总之谢谢你对这个纹身感到好奇才看到这里,祝你旅途愉快,身旁常有好事相伴。】

很久之后,旁边已经没人了,我走出电梯,把文件夹留给前台,说明完情况,离开得很急,需要填的表格都是乱七八糟填的。

我得赶紧回去了,江崇还在等我。

第32章

32.

春节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从元旦开始,要过年的氛围就会与日俱增,需要提前抢的车票,提前准备的年货,或者是提前数出的准备给小辈或者晚辈的红包钱。

这些我都没体验过,全是后来跟同学聊起过年,他们说出来,我才知道,原来大家的过年是这样子。

坦白讲,跟江崇在一起之前,十多年的日子,我没真正意义上过过年,作为一个中国人,这确实比较罕见。

福利院是会过年,会换新的春联,整座屋子从上到下打扫一遍,晚上的伙食会比平时丰盛一点,有一两年还会播春晚的广播,只是没有人听。

小时候我对过年有点排斥,因为大扫除和贴春联,让我每次“过年”,都比其他日子累不少,一天下来,手酸腿酸脖子酸,搞不懂过年有什么好的,不就是多干点活吗。

我曾以为的过年是这样,所以在上学后,知道一般大家都会期待过年这个事,我曾经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我太懒了,干一点活就觉得累,其他人都觉得很开心,该不会是我的问题?

这个小小的疑问,大概在小学毕业时就得到解答,因为小说、课文、电影,只要是国内的作者执笔,通常会描写到过年的场景,知道真正的过年是与家人团聚、吃年夜饭、一起出行、拜年…这反而让我不太好过。

因为这里面的每一件事都如此平常,大家都有的,不管是家境好的同学,还是普通家庭的同学,都是这样过年。只有我一个,跟别人不一样。

尽管我主观上不止一次告诉自己,没有父母不是我的错,没有家不丢人,以后能赚钱了,会有家的。可是这些我对自己的安慰,并无法改变现实中我的确是一个连过年都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去的人。

我很想坦诚,自己是个孤儿,可是当时就是做不到当作一件平常事讲出来,所幸清楚我情况的所有老师,都保守了这个关乎我幼稚自尊心的秘密。

上初中时,我已经没在福利院住,一直是住在学校宿舍,那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了,反正就是特别在意其他人对我的看法。

因为我们初中管得其实不严,放假期间也会有同学进来操场打球,很遗憾,我总是会在放假待在学校的时候遇见熟人。倒也不是真的熟,就是认识的人,他们会出于好心,自然而然地问出——“你怎么放假都不回家?”

每回被问到这个,比起后知后觉的难过,最先感受到的情绪是无措和自卑,我就笑了一下说,家里比较远。

如果这个话题就此结束那还好,可有时候会接着问下去——“很远吗?那你家在哪啊?”

有点难为情,实际上我骗了很多人,为了不再为这个事情忧愁,我编造出一个详细的家庭氛围,家里有年迈的老人需要照顾,爸爸妈妈迫不得已留在乡里开店,方便照顾老人,店里很忙,没有空带我,所以自己出来上学。

我谎言下非常朴素的一个家,却给我的心理上,带来某种虚无的充盈。

两年的时间,这个谎言陪伴我度过,骗人的话说多了,偶尔我自己都相信了,会不会在世界的某一处,真的有人等我回家。也不知道我的同学有没有识破我拙劣的话语,现在想起来也是漏洞百出,有哪一对父母,工作再怎么忙,连过年都不找自己的小孩?

上了高中,心智成熟一些,也去到更大的城市,我觉得说谎太累,感觉每天都要多担心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哪天被谁发现了怎么办?哪天谁看到我的档案了怎么办?哪天全部人知道我是个不真诚的人怎么办?

太多太多害怕的事,所以至此我决定不再说谎,而是转为一种隐晦的方式。有人问起我,周末为什么不回家,一开始我会说,家里没人,后来换了话术,就说,我自己一个人住。

虽然我这样说会让对话停滞一秒,跟我说话的人开始思考会不会冒犯到我,大概率会尴尬地笑一笑然后摸摸头发,僵硬地转移话题,但我觉得比说谎好接受得多,他们并没有恶意,只是我自己不够坦荡。

高二的时候,我跟江崇已经当上了好朋友,江崇是有家的,虽然他家里也是一样没人,但起码有个房子,还有地方去。

说来惭愧,即使他是我的好朋友,我也没有对他说出我的秘密,话术跟对其他人说的是同一套,我还是不愿意说,不过江崇倒是没问过我,我怀疑他是自己观察出来的。

要不然怎么会在放寒假前,大家都迫不及待离开学校回家的时间点,突然问我:“你打算怎么过年?”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后悔,为什么一碰到这类问题就卡壳,就不能回答得大方潇洒一点吗?非得扭扭捏捏,很容易让人笑话。当时我确实忽略自己在江崇面前,会过分在意自己的形象这一点。

所以我先是继续收拾书包,大脑飞速运转,然后又说谎了,明明过脑子了…结果还是讲了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