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梅屿
我含含糊糊地说:“回家过。”
按照我的性格,如果我真的有家,我应该是这样说,还能怎么过啊,肯定回家过啊。但是我当时想的是,字少一点,说的谎话也算少一点。
江崇停顿了一下,打开水杯喝水,我看了眼他滚动的喉结,上面居然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
江崇说:“哦,我放假不回家。”
我又把脸对着怀里敞开的书包,书包里的第一张卷子是语文,那张卷子,我的理解性默写扣了两分,因为题目让写有关猿猴的诗句我写成了有关鸟类的。
我默默地把拉链拉好,像一个没事人一样,我说:“那…那我也不回家了。”
话一出口,我感觉自己绝对是傻了,我这种人是怎么上高中的,江崇如果跟我一样蠢,估计发现不了我在骗他。刚刚为什么不说实话?明明对其他人都能说,江崇是我好朋友我怎么不能说?肯定是被上身了,能重来一遍吗?我要重新讲。我也要冷冷地说我要在学校过。
江崇单肩背上书包,盯着我看了一下,挑了挑眉,留给我两个字。
“跟风。”然后他头也没回地走了。
我被他这一句刺激得不小,半天没缓过来,然后鬼使神差地又拉开书包,拿出那张语文卷子,盯着老师在我答案下画的红色波浪线和旁边的小问号。
我拿出红笔,脑子里面在想,有什么诗句关于鸟的,千山鸟飞绝?这句有点小学生,不是高中学的…有了!
最后,我用红笔在错误答案旁边写下一句——“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两全其美的一句,跟我即将迎来的新年一样两全其美,找到一个一起过年的伴多难得?不用一个人在学校多难得?最重要的,居然要跟江崇一起过年了,想想就觉得晕晕的,他会不会话很多骂我这里骂我那里,放假的时候我用不用少说点话?尽量不暴露我的高兴?在一起时间长了他会不会发现我的真实面目?我淡如水的人设崩塌了怎么办?
原来我每天需要想的事情除了学习还有那么多。暗恋跟说谎一样,是一件会心跳加速且能把生活填满忧愁的事情。
学校里新年氛围不浓,放假了学校一下子空下来,只有值班的门房叔叔和偶尔三三两两出现的我不认得脸的人。
学校里倒是什么都没变,一样的床一样的跑道一样的教学楼,只是这么大的一个地方,也变成我眼里的二人世界。
我跟江崇还是住在各自的宿舍,白天我跟他都要去打工,晚上会凑在一块儿写作业,再一起走回宿舍。跟我以前没有他陪着的假期节奏差不多,可是时间就是突然变快了,少见的,连需要边打工边学习的日子,我都希望不要那么快溜走。
年来得很快,尽管我们都没有特意地去准备过年,但是树干一夜之间挂上的彩灯,和整条街上越来越满的红色,还是悄无声息地提醒我们,要过年了。
除夕夜的前一晚,我跟江崇两人,穿着厚外套,躺在操场的假草地上。
不是我的提议,是江崇说的,他偶尔就是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我一般只顺从不反驳,尽管我感觉这个草地躺起来一点都不舒服,不知道会不会有虫子爬到我身上,而且云很厚,都看不到星星。江崇怎么想的,唉,算了,体谅一下他这种骨子里住着诗人的浪漫文艺派吧。
可是真的有点太冷了,我搓了搓手,侧着身子,手枕在耳朵下面,看江崇的侧脸,“你不冷吗?”
江崇在发呆,过了有十秒才理我。“你说什么?”
我调整了一下姿势,“我说,你在想什么?”
江崇上学的时候对我不温柔,大部分时候是有什么说什么,还会骂我,嘲笑我一些边边角角粗心的地方,那天他好像跟平常不太一样,眼睛里水雾很多,好像写满了故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等了一会,可能在想要怎么回答我,我猜他也在经过我撒谎前的挣扎,因为有点熟悉。
可是江崇跟我的处理方式不同,他说:“你是不是冷了。”
我有些猝不及防,想说是,因为真的特别特别冷,想说不是,因为觉得一起躺操场很亲密,还想跟他待一会儿,这草地也没那么不舒服。
我反应总是很慢,江崇默认我太冷,直接坐了起来,然后突然拉了我一把,把我拉上来。我又沉浸在他刚刚碰我手的触动中。
江崇拎了下我帽子,揽住我肩膀,靠得很近,外套的布料蹭着,好像带出一点静电,他好像推着我走了几步。
“回去了,你怎么跟个冰棍一样。”
我整个人被江崇搞得很茫然,我想暗恋跟说谎还是不太一样,我至少不会因为撒一个谎就失眠。
除夕当天,我睡到了中午,因为好不容易不用早起上学或者打工。江崇早上不知道去干嘛了,我收拾完去看了,隔壁宿舍见不着人。
没有事情在后面赶着,我做事其实是慢吞吞的,本来应该去吃午饭,但是迟迟没有出门。
江崇要出去,应该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还以为,今天一整天我们都会待在一起。
可能我是那种朋友不在连饭都不想吃的人,我又躺回了床上,也没感觉到饿,就是有点大起大落的伤感,昨天我们还一起躺草地了,今天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这个好朋友算是白交了。
人一闲下来,精神放松,困得很快,我又快睡着了。差不多十二点半的时候,江崇回来了。
我原以为他会带回来香喷喷的午饭,可是浪漫主义诗人带回来了一大箱烟花。
我见过烟花,只是从没自己放过,这东西蛮贵的,如果换做我,买这个还真不如把钱攒起来或者是吃顿好的。
可是,过年嘛,要跟平时不太一样,要比平时更开心一点,才叫过年。
我赶紧起来,小跑到江崇旁边,把宿舍门关上了,“这东西,你怎么搬进来的,值班的保安不管吗?”
江崇对我笑了一下,然后举起双手,撇了撇嘴,“翻墙进来的。”
跟他平时冷冷的不一样,今天一副很讨人疼的样子。
我看清他手心里沾上的灰,右手手掌上还有一点被石子磨破皮,当时我确实没想那么多,抓住他的手就放到自己手里。“你怎么搞的,这里都有点擦伤了。”我拿自己的手碰了碰,也沾上了灰,“会痛吗?”
江崇停顿了几秒,然后用脏手轻轻点了点我左边脸颊,“没那么脆弱。”
我想躲的,他手上那么多灰,脏死了,但是人又僵在那了。
我摸了摸脖子,几乎算落荒而逃。“脏…脏得要命!我要去洗把脸。”
我以前也没感觉放烟花多好玩多吸引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奇妙的过年氛围,我居然兴奋得连吃晚饭都心不在焉。
我发现过年需要在家里吃年夜饭是有原因的,因为大部分的饭馆都关掉了,我们宿舍那点地方当然做不了饭,我跟江崇也不会,所以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变成我们的餐桌。
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流浪猫狗都没几只,这种日子,热闹都在万家灯火里,外面的世界因为质量守恒变得冷清下来。
我的手贴着关东煮的纸杯壁取暖,江崇挨在我旁边,落地窗外是一棵茂盛的大树,树下放着我们又偷偷运出来的烟花。
在学校里还是风险太大,全年级估计只有我们两个申请假期留校,出了什么事,连查都不用查,出于多种因素束缚,我俩都是风险厌恶者。
玻璃被热气烘得起了雾,我抬起手,用手指在上面画了几笔,一个笑脸,不太好看,江崇对我的画作嗤之以鼻,自不量力地添了一笔,笑脸更丑了,歪歪扭扭的。
我偷笑了一下,也不敢笑得太明显,怕伤他自尊,结果下一秒卫衣帽子就被江崇掀了。
他说:“我看见你笑了,很清楚。”
我哦了一下,“哎,笑一下都不行,小气鬼。”
长时间的独处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名为依赖的错觉,孤独一点都不好,有人陪着才好,骗人也不好,我不想对他说谎。
我转了一下纸杯,没有任何准备的,在距离新一年仅剩下几小时的除夕夜。我盯着前面的玻璃,对江崇说:“那天是骗你的,我是个孤儿,没有家,就算你不留校,我也是在学校过年。”
“嗯,知道了。”江崇说。他在那块玻璃上,逐渐消失的笑脸旁,画上了一个新的笑脸,现在变成两个笑脸。
我在心里默默重复播放了他说的这句话,知道了。很简单的三个字,没有惊讶,没有掩饰,没有转移话题,没有因为觉得触到泪去的尴尬,而是自然地跟我说,他知道了。
原来说出来没有那么难。
纸杯已经不够热,变得温温的,我心里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尽管便利店里的电视机已经播到春晚里的小品节目。
两个笑脸又快消失了,我扭过头看江崇,看到他的侧脸。
“昨天晚上,草地上,你在想什么?”
江崇没有回头看我,眼睫毛颤了下,手指敲了桌面几下。“哦,没什么,小时候过年,我妈爱带我放烟花。”
说完这句,江崇勾了勾嘴角,笑了一下,我从玻璃的反光看到。
我心里面有点不是滋味儿,即使无法完全地感同身受,但江崇应该也有跟我的共同点,想要一个家吧。
我当好朋友还是十分称职的,所以我大手一挥,勾住江崇的脖子,像大部分男生勾肩搭背那样,非常义气地说:“没事儿,今年我陪你放。”
江崇嗤笑一声,拿手托着下巴歪头看我,还对我笑!我吞了吞口水,手瞬间不知道该放哪了,心虚得要命,最后率先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江崇这个人,当朋友真是一点分寸都没有,哪有这样盯着人看的?他对其他朋友也这样吗?真是要死。
我们在便利店待到十一点多,看完了半场春晚,那年的魔术很精彩,我一样都猜不到,跟刘谦打配合的人真的是托吗。
时间不快不慢地迈进最后五分钟,主持人开始轮流致辞庆祝即将到来的农历新年,我跟江崇拿上火机,裹紧衣服推开便利店的门。
城市不大的好处就是在这样空旷的大路边,此时几乎没有车辆和行人。
便利店的门敞开着,我还能听到一点春晚的声音,开始倒计时了。
江崇把火机递给我,我手冻得太僵,按了几下没按动,放弃了,又塞回去给他。“你来你来,我按不动。”
引线被点燃发出滋滋的声音,我们一起后退几步,倒计时的声音在耳边逐渐清晰起来。
“十”——居然又过了一年。
“九”——有朋友真好。
“八”——以前他们说的没错,人确实应该期待过年。
“七”——我的亲生父母现在在干什么,有在看春晚吗,吃年夜饭了吗?
“六”——陪江崇放烟花,他有没有开心一点?
“五”——是不是需要许个愿。
“四”——我希望…我希望…
“三”——我希望,如果可以的话,明年、后年、再后一年的除夕,都可以和江崇一起过。
“二”——再再后一年也想一起。
“一”——我靠近了一些,转过头对江崇说“新年快乐!”
“砰!砰!砰——”
烟花在天空中炸开,却感觉离得很近,伸手就能碰到,墨色天空的一角被金黄色的光照亮,像一场小规模的放肆而克制的狂欢。
“新年快乐。”江崇对我说。
第33章
33.
我回到江崇房间的时候,他刚刚点燃一根烟,听到我推开门,肩膀一抖,有些错愕,因为我以前总是管他,他有点条件反射了。
阴间的烟不是那么好买,不过江崇应该有很多优待,我小跑过去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很想问他,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什么都不说,要不是机缘巧合看到他写下的那些,我都猜不到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江崇。”我把脸靠在他的后背,听他的呼吸。
“嗯?”
“没什么,叫一下你。”我说。
江崇笑了一下,把烟放进嘴里吸了一口。
我就问他:“笑什么?没事不能叫一下你吗?”
他摸了一下我放在他腰上的手,“没有,就是觉得不真实,很久没听你叫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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